13.苏莱曼挑起事端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第2/4页)
阿卜杜拉赫曼:女儿们出嫁后,我在村里的日子就没了滋味,我在合适的时候就去伊斯坦布尔。在如同铁罐、咔嗒咔嗒摇晃的大巴上,半梦半醒之间我痛苦地想到,我是不是在去往一个不受欢迎的地方。我住在维蒂哈那里,尽量远离脸色阴沉的考尔库特,还有他们的父亲,那个越老越像幽灵的杂货店主·哈桑。我是一个身无分文、疲惫的老人,一生从未住过旅店。我觉得为了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睡一夜而付钱是不合适的。
苏莱曼和考尔库特,送我礼物和钱来换取我的女儿萨米哈嫁给苏莱曼。萨米哈私奔后,他们又认定我欺骗了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是的,考尔库特为我付了假牙钱,但我把这种慷慨看作是大女婿的一份礼物,而不是我漂亮的小女儿的聘礼。把假牙当作像萨米哈那样一个美貌女子的聘礼,也太厚颜无耻了。
我进出阿克塔什家时,特意躲着苏莱曼,可怜的他还在对这些问题耿耿于怀,可一天晚上,我在厨房里吃东西时被他撞见了。不知为什么,我们就像父子一样拥抱亲吻了。他的爸爸早已睡着,我们在他藏酒的角落里,在土豆筐的后面高兴地找出了半瓶拉克酒。有一会儿,我不记得怎么搞的,快到晨礼时,我发现苏莱曼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一些话。“我亲爱的爸爸,你是个诚实的人,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他说,“其实麦夫鲁特的情书是写给萨米哈的。”
“亲爱的苏莱曼,我的孩子,重要的不是一开始谁爱上了谁。婚姻里重要的是婚后的幸福。为此,我们的先知禁止男女婚前认识、做爱,不必要地耗费他们的激情,而《古兰经》也禁止成年女性不戴头巾走出家门……”
“太对了。”苏莱曼说。在我看来,他这么说不是因为觉得我说的在理,而是因为他绝对不会反驳带有先知和《古兰经》的话语。
“再说,在我们的世界里,”我接着说道,“婚前女孩和男孩素不相识,因此情书一开始为谁写的并不重要。情书只是一种形式,真正重要的是心意。”
“也就是说,麦夫鲁特想着萨米哈写了情书,结果命运弄人娶了拉伊哈,没有区别吗?”
“没有。”
“在真主看来,奴仆的意愿是最重要的。”苏莱曼皱起眉头说,“挨饿不是他找不到面包,而是他有意愿把斋,因此真主接受这类人的斋戒。因为一个是有意愿的,另一个没有。”
“在真主的眼里,麦夫鲁特和拉伊哈都是好奴仆。你不用操心。”我说,“真主会保佑他们的。真主喜欢那些幸福、知足、有度的奴仆。真主爱他们,所以他们幸福,不是吗?如果他们幸福,就轮不到咱们说三道四,苏莱曼,我的孩子,是不是啊?”
苏莱曼:如果拉伊哈真相信那些情书是写给自己的,那她为什么不让麦夫鲁特去向她爸爸提亲?他们没必要私奔就可以马上结婚,因为没有别人提亲。对此,他们会说,歪脖子·阿卜杜拉赫曼会要很多钱……那样的话,拉伊哈就嫁不出去,他也就不能卖真正漂亮的小女儿萨米哈。就这么简单。(最后大家知道,那个最小的女儿也没给他赚来钱。但那是另外一个话题。)
阿卜杜拉赫曼: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去了远在城市另一头的加齐街区,去找我的小女儿。苏莱曼还在耿耿于怀,因此我做出一副真要回村的样子,没说要去萨米哈和费尔哈特那里。我和维蒂哈抱头痛哭,犹如我说不定会死在村里而去到另外一个世界。我拎着包,在梅吉迪耶柯伊,坐上了去塔克西姆的公交车。交通拥堵使公交车寸步难行,车上又人满为患,赶上又遇堵停车时,挤得快要窒息的乘客为了下车纷纷叫道,“司机先生,开门。”而司机则回答道,“还没到站呢。”拒绝开门。我观望了这些不时出现的争吵。在我随后换乘的公交车上,人们还是像罐头里的鱼那样被挤扁了,到了加齐奥斯曼帕夏下车时,我被挤成了一张纸。我在那里坐上一辆蓝色小公共,天黑时才到达加齐街区。
城市的这头似乎更加阴冷黑暗,这里的云团也似乎更加低矮可怕。我快步爬上大坡,原本整个街区就是一个大坡。周围空无一人,我闻到了城市尽头的森林和湖泊的气味。幽灵般的房子之间,透出秃山的静谧。
我拥抱了为我开门的漂亮女儿,不知怎么的,我们都哭了。瞬间我意识到,我的女儿萨米哈是因为愁苦和孤独而哭泣的。就连那天晚上,她的丈夫费尔哈特也是半夜才到家的,像个死人瘫床上就睡着了。夫妻俩那么辛苦劳作,夜晚坐公交车回到这个偏僻的家里相聚时,他们早已身心俱疲。费尔哈特终于念完了电大,他给我看了安纳托利亚大学的毕业证书。但愿此后他们会幸福。但从第一夜开始我就失眠了。这个费尔哈特不能让我可怜的萨米哈,我那漂亮、聪明的女儿幸福。你们别误会,我责怪这个男人,不是因为他抢了我的女儿,而是他竟然让她去做用人。
然而,萨米哈还不承认她不幸福的原因是做日工。早上,丈夫去上班后(不管做什么都行),萨米哈做出一副对生活很满意的样子。她为我请了假,给我煎了鸡蛋,在后窗指给我看她丈夫圈下的那块发出磷光的地皮。我们走出盖在山顶上的一夜屋的小院,周围的山头全都布满了犹如一个个白盒子的一夜屋。远处,在雾气和工厂浓烟笼罩下的城市轮廓,就像一个横卧在烂泥里若隐若现的怪物,依稀可辨。“你看对面那些山头。”萨米哈说,她指着周围满眼的一夜屋,发冷似的浑身一颤,“五年前我们刚来这里时,亲爱的爸爸,所有这些山头都是光秃秃的。”萨米哈说完便哭了起来。
拉伊哈:“晚上你们跟爸爸说,外公阿卜杜拉赫曼和姨妈维蒂哈来看你们了,但别说萨米哈姨妈来了,好吗?”我对女儿们说。“为什么?”法特玛用她一贯的自以为是的口吻问道。就像我失去耐心时揍她们那样,我皱起眉头稍微摇了摇头,法特玛和菲夫齐耶全都不出声了。
爸爸和萨米哈来后,她们一个爬到了外公身上,另一个坐到了姨妈的怀里。爸爸马上坐下和怀里的法特玛玩起了“女孩跑了”,“谁是猪,谁是神父?”一类的手指游戏,他拿出口袋里的镜子、怀表、打不着的打火机,开始问谜语。而萨米哈紧紧地拥抱了菲夫齐耶,还不停地亲吻她。我立刻明白,妹妹要想减轻孤独的痛苦,应该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生三四个孩子。她一边亲吻着我的两个女儿,一边不时说,“她的手怎么长这样,她的痣怎么长这样!”每当她这么说时,我就好奇地去看一下菲夫齐耶的手和法特玛脖子上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