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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士兵将我带到外面。四个党卫军士兵站在雪地中等我。他们配备有电筒和重型步枪,其中一人还牵着一条德国牧羊犬。我们等待上校和老家伙的时候,那条狗被绳子拽着,把我闻了又闻。大会堂陷入黑暗,叫嚷声也平息了。黎明即将降临,天空中开始露出灰白色。

“上校和老将军现身的时候,士兵们关了手电筒。上校和老将军没穿制服,而是身着沉重的绿色狩猎夹克,披着狩猎斗篷,每人手中一把非战斗用、大口径、带瞄准镜的步枪,我立刻反应过来,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太累了,根本不在乎。

“上校挥了挥手,士兵们就从我身边走开,站在两名军官身边。我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拒绝去做他们要我做的事。领头的士兵用蹩脚的波兰语对我喊:‘快跑!跑起来,你这个犹太害虫!快!’但我仍然没有挪步。狗狂吠着朝我扑过来。领头的士兵举起手枪,朝我双脚之间的雪地开了一枪。我没有挪步。然后我感到上校在试探性地触碰我的意志。

“跑,我的小兵!跑!我脑中柔滑的低语我让头晕作呕。我转身跑进森林。

“我的身体条件不容我跑多久。没过几分钟,我就气喘吁吁,步履蹒跚。我的脚印在雪地上清晰可见,但我对此无能为力。我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我希望自己是往南方去的——这时天色越来越亮。我身后传来狗的狂叫,我知道狩猎队开始跟踪了。

“没走到一公里,我就来到了一块约二百米宽、没有树和灌木的开阔地。铁丝网横亘在这片无主之地的中央,但它不是我停下脚步的原因。在空地的中央竖着一块牌子,上面用德语和波兰语写着:雷区!禁入!

“狗叫声越来越近。我左转,忍着痛、喘着气小跑起来。我现在知道我逃无可逃。整个大会堂都被雷区包围起来,形成了封闭的私人猎场。我唯一的希望是找到昨天晚上我们来时走的路——那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条路上肯定会有关卡和哨兵,但我如今只有这一条生路。我宁愿被哨兵打死,也不愿被身后的恶魔猎杀。我下定决心,如果最后找不到那条路,我就直接跑进雷区,一死了之。

“我刚跑到一条浅浅的小溪,精神强奸就又开始了。我僵住,注视着半冰封的溪流,这时我感到他进入了我的大脑。我抗争了几秒钟,抓挠自己的太阳穴,跪在雪地里,但上校已经进入了我,他的意志塞满了我的大脑,就像水无情地灌进落水者的口鼻肺一样——不,应该说,那感觉比这更糟,就像一条巨大的绦虫钻进我的头颅,在大脑中挖凿。我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来,我的小兵!上校在我脑中低语。他的思想将我的思想驱逐进黑暗的深渊。一张张脸,一个个地点从我眼前掠过。我被仇恨和自大所鼓动。我的嘴中弥漫开血的腥甜味。过来!我脑中的低语令我恶心,仿佛一个男人将舌头伸进了我的嘴。

“我看见自己跑进小溪,转身朝西边,也就是狩猎队的方向跑去。我用尽全力地跑,痛苦地喘息着。冰水刺激着我的双腿,令我的羊毛裤愈发沉重。我的鼻子开始流血,血沿着我的脸和脖子淌下来。

“来吧!我离开了小溪,跌跌撞撞地跑出森林,来到一堆巨石之上。我的身体像提线人偶一样抽搐,但我还是爬到石头缝隙之中。我躺在里面,脸贴着石头,血滴落在冰冻的苔藓上。我听见狩猎队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就在树林背后不到五十步的地方。我猜他们会包围我所在的那堆巨石,然后上校会令我站出来,以方便他们瞄准射击。我努力挪动腿和胳膊,但我觉得连接大脑和身体的神经似乎被切断了。我被死死地摁在原地,仿佛巨石正压在我身上。

“我听见有人交谈,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狩猎队沿着我十分钟前走的路离开了。我听见狗边叫边循着我的足迹追踪。为什么上校要玩弄我?我努力读懂他的想法,但我的意志还没触碰到他的意志,就被他像赶苍蝇一样一巴掌打飞了。

“我突然又能动了,佝偻着跑过森林,然后趴在雪地上爬行。我闻到了香烟的气味,然后看到了他们——老人和他的士兵就在一块空地里。老人坐在一根原木上,猎枪横放在双腿上。领头的士兵站在他身边,背对着我,手指悠闲地敲打着枪托。

“我站起来就跑,速度比之前都快。领头士兵刚转过身,我就跳起来,用肩膀撞到他身上。我比领头士兵矮,而且轻许多,但我还是将他撞倒在地。我打了个滚,无声地惨叫。我只想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逃进森林,但我发现自己抢走了老人的猎枪,将雕工精美的枪托当作木棍,敲打领头士兵的脸和脖子。领头士兵试图站起来,我将他又打趴下。他摸索着自己的枪,我一脚踩住他的手,然后用枪托猛砸他的脸,直到他的骨头被砸碎,脸上血肉模糊,形容莫辨。然后我放下枪,转身面对老人。

“他仍坐在原木上,一只手拿着鲁格尔手枪,香烟叼在薄薄的唇间。他看上去仿佛有上千岁,但他遍布皱纹的脸上挂着微笑。

“‘是你!’他说。我知道他不是在和我说话。‘是我。老家伙。’我惊讶地听见自己正用德语说话,‘游戏结束了。’

“‘走着瞧。’老人说,举起手枪就射。我跳起来闪躲,子弹穿过我的毛衣,擦着我的肋骨飞过。我抢在他再次开枪前抓住他的手腕,我们在雪地上纠缠旋转,仿佛在跳一种怪异的舞蹈——一个瘦小的、血流满面的年轻犹太人搂着一个穿羊毛长大衣的老人。老人的鲁格尔手枪又响了,但只是对空发射,毫无威胁,然后我抢到了枪,跳后几步,举起了枪。

“‘不!’老人尖叫起来,然后我感到他也进入了我的大脑,就像脑袋挨了一记重锤。两条寄生虫争夺着我身体的控制权,我陷入茫然无神的状态。不一会儿,我就像是从我身体上方某处俯视自己一样。我看见老人僵立着,而我的身体剧烈抽搐,仿佛重症癫痫发作。我双眼翻白,像白痴一样大张着嘴。尿打湿了我的裤子,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

“然后,我又能从自己的眼睛观看了。老人的意志被赶出了我的大脑。他后退三步,重重地坐在原木上。‘威利,’他说,‘我的朋友……’

“我抬起胳膊,朝老人脸上开了两枪,朝心脏开了一枪。他向后倒去,我站在原地,盯着他钉着平头钉的靴底。

“我们来了,我的小兵。上校在我脑中低语。等着我们。于是我继续等,直到听见树林后面传来人的喊叫和德国牧羊犬的狂吠。我手里还握着枪。我努力放松全身,将所有的意志和能量都集中在我的右手上,竭力避免去想我要做什么。狩猎队就要进入我视野的时候,上校对我的操控松懈下来,我得到了机会。那是我一生中最关键也最艰难的决定。我的指头只需扳动一毫米,但这个动作将耗费我的所有力气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