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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又等了两分钟,然后俯下身,朝房子跑过去。他本以为没了雪橇动作能更灵活,但结果证明他错了。雪只没到他的膝盖,但减慢了他的速度,还让他屡屡跌倒。他每走十英尺就会摔一次,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前。他总共摔三次,其中一次还将手枪都落在雪里了。他检查了枪管是否被堵住,将雪渣从枪把上擦掉,接着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他在尸体旁边停了下来。

托尼·哈罗德制作了二十八部电影,除了三部其余都是同威利一起制作的。所有二十八部电影都充斥着性和暴力,两者通常纠缠在一块儿。五部“沃尔珀吉斯之夜”系列电影——哈罗德最成功的投资——只是一连串的凶杀,几乎全发生在性交前后或性交过程中。故事主要以凶手的视角呈现。哈罗德总是在拍枪击时来片场。他看过人们被捅死、射杀、刺穿、烧死、开膛破肚、砍头。他长时间观察过特效师的工作,知道血袋、气袋、被挖出的眼睛和液压装置的所有秘密。他亲自撰写了《沃尔珀吉斯之夜5:噩梦依旧》的中的一个场景:保姆的药物胶囊被蒙面杀手格伦暗中替换成爆炸胶囊,她吞下后脑袋被炸开了花。

然而,托尼·哈罗德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遇害者尸体。他之前接触过的尸体只有躺在精致棺材里的母亲和米拉姨妈。那时殡仪馆中还有其他的送葬者,而且他跟尸体之间还有隔着一定的缓冲带。他参加母亲葬礼时只有九岁,参加姨妈葬礼时只有十三岁。从未有人向哈罗德提起过他的父亲。

躺在威利·波登家族宅邸外的一具尸体身中五六枪,另一具尸体的喉管被撕开了。两者都流了大量的血。血量之丰令哈罗德不可思议,就像有个过分热情的导演将许多桶红油漆倒在了现场一样。只需根据尸体、血迹和雪上的痕迹,哈罗德就可以重建犯现场。一架直升机曾降落在离房子一百英尺之外的空地上。这两人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穿着锃亮的黑皮鞋,朝法式大门走去。他们在石板路上开始了打斗。在哈罗德的想象中,小个子——面朝下埋在雪中的那人——突然转身扑向自己的同伴,又咬又抓。大个子连连后退——哈罗德在雪地上看到了一串鞋印——然后举起鲁格尔手枪连发数枪。矮个子步步紧逼,面部中弹后仍然没有停步。矮个子右脸上有两个边缘粗糙的洞,裸露的牙齿之间还咬着大个子的一块肌肉。小个子倒地后,大个子又蹒跚了几码远。他的喉管已经破裂,但到现在颈动脉才开始向德国凛冽的冷空气中猛烈喷发鲜血。他跌倒在地,翻滚了几圈,死时眼睛盯着哈罗德和玛利亚·陈之前藏身的常青植物丛。大个子的胳膊半举在空中,那是尸僵造成的,仿佛雕像一般。哈罗德知道,人死后尸僵的形成和消失都有一定的时间规律,但他记不得具体是多长了。他并不在乎。他认为这两人是同伙,一起下飞机,一起死,但光凭脚印不足以支撑这一判断。哈罗德并不在乎。从法式大门到直升机降落点之间还有一串脚印,可见曾有数人从房子里出来,乘直升机离开。关于直升机从何而来,谁在驾驶,谁上了直升机,直升机去了哪里,哈罗德毫无头绪,也并不在乎。

“托尼?”玛利亚·陈轻声呼唤。

“等一下。”哈罗德说。他转过身,蹒跚着离开血泊,呕吐在雪地里。他弯着腰,嘴中满是早餐时咽下肚的咖啡和德国香肠的味道。吐完之后,他捧起干净的雪,塞进嘴里,清洁了口腔,然后站起身,绕过尸体,来到石板路上的玛利亚·陈身边。

“门没有关。”她耳语道。

哈罗德只看得见窗户后的窗帘。雪越下越大,漫天飞雪中,几乎都看不见两百英尺外的树。哈罗德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去把那家伙的手枪取过来。”他说,“查找他们的身份证件。”

玛利亚·陈瞟了眼哈罗德,朝尸体滑过去。她撬开大个子的手,取出手枪。大个子的钱包中有身份证件。另一具尸体的大衣口袋中有皮夹和护照。玛利亚·陈把两具尸体在雪中翻转过来,才找到了哈罗德想要的东西。她回到石板路上时,蓝毛衣和羽绒背心上都沾着血。她脱掉雪橇,抓雪在胳膊和背心上揉搓。

哈罗德翻了翻皮夹和护照。大个子名叫弗兰克·李,有一张用慕尼黑临时地址登记的国际驾照,还有一张姓名相同、使用了三年的迈阿密驾照。小个子名叫埃利斯·罗伯特·斯隆,三十二岁,纽约居民,签证和护照上盖着联邦德国、比利时、奥地利的章,皮夹里有八百美元和六百德国马克。哈罗德摇了摇头,将签证、护照和皮夹都丢在了石板路。这些东西没有提供什么重要信息——他知道自己只是在拖延进入宅邸的时间。

“跟着我。”他说,迈进了大门。

宅邸很大,很冷,很黑,很空——哈罗德渴望它是空的。他不想再同威利说话。他知道,如果见到了他的这位好莱坞老导师,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将勃朗宁手枪中的所有子弹都射进威利的脑袋——如果威利允许的话。托尼·哈罗德不会天真到相信自己的念控力可以与威利相比。哈罗德虽然告诉巴伦特和岛俱乐部的其他人,威利的念控力在消退——事实也确实如此——但他深知,就算威利的能力降到最低,也可以在十秒之内打败托尼·哈罗德。那个老混蛋是个魔鬼。哈罗德真希望自己没有来德国,没有离开加利福尼亚,没有同意巴伦特和岛俱乐部的其他人强迫他与威利打交道的要求。“做好准备。”他急切地压低声音说,听上去很傻气,然后带着玛利亚·陈朝宅邸深处走去。

每个房间里的家具上都盖着白布。同外面的尸体一样,这样的场景哈罗德也在无数的电影中见过,但亲眼看到之后却让人背脊发凉。哈罗德将手枪对准盖着白布的椅子和台灯,似乎布下会有东西站起来朝他走来,就像卡彭特的第一部《月光光心慌慌》电影里披着床单的角色一样。

主门厅宽敞而空旷,铺着黑色和白色的方形地砖。哈罗德和玛利亚·陈轻手轻脚地走着,但脚步声依然在大厅中回荡。哈罗德觉得自己穿着的方脚趾越野滑雪靴傻极了。玛利亚·陈冷静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沾血的鲁格尔手枪,枪口朝下。她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紧张,仿佛正在哈罗德好莱坞的家中寻找一本放错位置的杂志。

哈罗德用十五分钟才确认宅邸的一楼和空洞的大地窖里没有人。这座大房子到处都是衰败的迹象,如果没有房外的尸体,哈罗德简直敢断定这里有许多年无人问津。“上楼。”他咕哝道,依然高举着手枪,指节都已经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