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梅斯沃德(第3/6页)

“买这几幢房子的都是些好人家,”阿赫穆德把自己的手帕递给阿米娜,“将来邻居都很不错……买凡尔赛别墅的是霍米·卡特拉克先生,是帕西人,但是拥有赛马,还是电影制片人。买下逍遥别墅的是易卜拉欣一家子,纳西埃·易卜拉欣也怀着孩子,你可以跟她做朋友的……易卜拉欣老头子在非洲有好几个剑麻园,是很好的人家。”

“……在那之后那房子我想怎样布置就怎样布置了……”

“是啊,在那之后,当然喽,他就走了……”

“……一切都安排得再好没有了,”威廉·梅斯沃德说,“你知不知道,最先想到要在这里建设城市的就是我的祖先?是衣冠楚楚的孟买窃贼一类的人物吧!作为他的后代,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我觉得,是不是也算需要吧,需要来扮演我的角色。对了,再好没有了……你们什么时候搬来?通知我一声我马上就搬到泰姬旅社去。明天?再好没有了,好得没法说。”

我就是在这些人中间度过我的童年的:霍米·卡特拉克先生,电影界巨子,养赛马。他女儿托克西是个白痴,只好锁在家里,由她的保姆比阿帕照应,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比阿帕这样可怕的女人了。逍遥别墅中易卜拉欣一家人,有留着山羊胡子的剑麻种植园主易卜拉欣·易卜拉欣老头,他的两个儿子伊斯梅尔和伊夏克,还有伊斯梅尔那紧张而不幸的小个子老婆纳西埃,我们总称她为“鸭子”纳西埃,因为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地活像鸭子。我的朋友松尼这时就在她的肚子里,一天一天地接近他那倒霉的出生时刻,被产钳夹出来……埃斯科里亚尔别墅被隔成了套间。在底层住的是杜巴西一家,男的是物理学家,他将会成为特龙贝核试验基地的重要人物。妻子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的外表虽然单调沉闷,内心却隐藏着真正的宗教狂热——不过这事我不去多提了,我要说的只是他们是居鲁士的父母(还要在几个月之后才怀上他)。居鲁士是我的第一个顾问,在学校里演剧时他总演女孩,大家都称他为“居鲁士大帝”。在他家楼上住的就是我父亲的朋友纳里卡尔大夫,他也在这里买了个套房……他和我母亲一样黑,每当他兴奋或者激动的时候总是满面通红。尽管是他把我们接生到世上来的,他却讨厌小孩。在他死后,他会在城里放出一大批女人来,这些女人什么都敢干,没有什么人能够挡得住她们。最后,在顶层住的是萨巴尔马提司令和丽拉——萨巴尔马提是海军里最出色的人物之一,他的妻子各方面都很讲究,他简直没有想到运气这么好,花这么一点钱就给妻子买下这个住宅。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一岁半,一个才四个月,这两个孩子长大了都不聪明,又很爱闹,我们给他们起的外号是“眼睛片儿”和“头发油”。他们不知道(那怎么可能呢?)结果是我把他们的人生给毁了……经过威廉·梅斯沃德的挑选,这些将要成为我的天地中心的人搬进了这个住宅区。他们接受了那个英国佬的古怪条件——因为说到底,价钱实在诱人。

……离移交权力还有三十天,丽拉·萨巴尔马提打来电话说:“纳西埃,你是怎么受得了的?这里每个房间里都有叽叽嘎嘎的虎皮鹦鹉,衣柜里又有虫蛀的衣服和旧乳罩!”……纳西埃跟阿米娜说:“金鱼,安拉啊!这种动物我就是受不了,但梅斯沃德先生自己还过来喂……还有一些吃掉一半的牛肉汁瓶子,他不让我扔掉……真是疯了。阿米娜姐姐,像这样我们怎么办呢?”……易卜拉欣老头卧室天花板上挂着吊扇,但他就是不肯打开,他嘀咕道:“这机器会掉下来的——会在夜里割掉我的脑袋的——天花板怎么吊得住这么重的东西?”……有点儿像是苦修者的霍米·卡特拉克,只好在软软的大床垫上睡觉,结果弄得腰酸背疼,老是睡不着。他天生眼睛周围黑黑的,如今由于失眠,眼圈外面又加了一圈。他的男仆跟他说:“先生,难怪那些洋老爷全要回去呢,他们一定急着想要有点儿好觉睡。”但大家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除去这些麻烦之外,也有好的方面。听听丽拉·萨巴尔马提怎么说的吧(“那个人——漂亮得不像是正经人。”我母亲说)……“有架自动钢琴,阿米娜妹妹!钢琴好端端的!我整天都坐在它前面,听它演奏里面的曲子‘我爱沙利马尔旁边的两只白手’……真有趣,太有趣了,你只要踩下踏板就行了!”……阿赫穆德·西奈在白金汉别墅(原先是梅斯沃德自己的住所,如今成了我们的家)里发现了一个鸡尾酒柜,里面的苏格兰威士忌使他乐不可支。他嚷道:“那又怎么啦?梅斯沃德先生有点儿神经病,就是这样——我们能不能让他高兴一下?我们有古老的文明,我们不能像他一样文明吗?”……他把满杯的酒一饮而尽。有好也有坏,“纳西埃妹妹,要照料那些狗,”丽拉·萨巴尔马提抱怨说,“我讨厌狗。我那只小楚奇猫吓坏了,我发誓,它真是太可爱了!”……纳里卡尔大夫气得满脸通红:“就在我的床上方!贴着小孩子的照片,西奈兄弟!你听着,胖嘟嘟的粉红皮肤的孩子!有三个!真是岂有此理!”……但现在只剩下二十天了,事情逐渐安定下来,那些突出的矛盾也慢慢变得模糊了。因此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山庄,梅斯沃德山庄也在改变他们。每天傍晚六点钟,大家都坐到自己的花园里,高高兴兴地喝鸡尾酒。在威廉·梅斯沃德来访时,大家也毫不费劲地学着用牛津腔卷着舌头说起话来。大家都在学,学着有关吊扇、煤气灶和如何给虎皮鹦鹉喂食的事儿,梅斯沃德指导着这些变化,他常常压低声音咕哝着。他在说什么呢?注意听着。是的,就是这句印度斯坦语。“好得没法说。”威廉·梅斯沃德低声咕哝。一切都很好。

《印度时报》的孟买板为了对即将来到的独立日庆祝活动找一个引人瞩目的报道热点,在报纸上宣布它将奖励在新国家诞生的同时生下孩子的孟买妇女,刚刚做了一个有关粘蝇纸的怪梦的阿米娜·西奈不住地盯着报纸。她把报纸塞到阿赫穆德·西奈的眼皮底下,得意扬扬地指着那则消息,一字一顿、把握十足地开了口:

“看见了吗,先生?”阿米娜宣布,“这个奖会是我的。”

在他们的眼睛前面浮现了一条大字标题,写着:“可爱的西奈新生儿荣获独立宝宝称号!”——还有一张拍摄得无比成功的第一流特大照片登在头版。但是阿赫穆德说话了:“哪有那么准的事儿,太太。”可是她一口咬定,绝不让步。她说:“别老跟我‘但是’‘但是’的。肯定是我,我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知道的,那你就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