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渔夫手指远方(第3/7页)

无论你想要怎么样,你就可以怎样, 你会实现自己所有的理想。

等到高瓦里亚坦克路王家理发馆一个兔唇的理发师来给我行割礼的时候(我刚刚满两个月),我在梅斯沃德山庄已经很受欢迎了。(顺便提一下行割礼的那件事,我仍然可以发誓我能够记得那个咧着嘴笑的理发师,他抓住我的包皮,而我的阴茎就像条游动的蛇那样死命扭动。剃刀割了下来,那阵疼痛啊!但是别人告诉我,就在那时候,我眼皮还是一眨都没眨。)

是的,我是个很受欢迎的小家伙。我的两位母亲,阿米娜和玛丽对我百看不厌。在所有生活问题上,她们是最亲密的同盟者。在我行过割礼以后,她们一起给我洗澡,看到我那个包皮给割掉的阴茎在洗澡水里面气鼓鼓地乱动,她们咯咯笑了。“太太,这孩子我们最好得当心些,”玛丽调皮地说,“他那个小玩意儿像是自个儿会活动呢!”阿米娜说:“啐,啐!玛丽,你真说得出来……”但还是忍不住笑得要背气。“瞧,太太,瞧他那个小雀雀!”因为它又动了起来,扭来扭去的,就像是食管给割开的鸡一样……她们一起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是,在情感问题上,她们却是不共戴天的敌手。有一次,她们将我放在童车里带我到马拉巴尔山的空中花园去散步,阿米娜在无意中听到玛丽告诉其他保姆说:“瞧,这就是我的大块头儿子!”——说来也怪,她心中感受到了一种威胁。在那之后,萨里姆娃娃变成了她们表现慈爱之情的战场。她们互相较劲,看谁能表现出更多的母爱来。而孩子呢,这时会眨眼睛了,只是大声咯咯笑着,享受着她们的抚爱,利用这一点来加快自己的成长。他一天天长大,不断地被拥抱、亲吻、抚弄下巴,朝着他将要获得人类的基本特征的时刻奋勇前进,那就是,每天在难得只剩下我一个人同手指远方的渔夫为伴的时候,我总想竭力在我的小床上站起来。

(就在我徒劳地想要站起来时,阿米娜也徒劳无益地下着决心——她企图将她那个不能提名道姓的丈夫的梦从她心中驱除出去。在我出生之后的那一夜,这个梦取代了粘蝇纸的梦。这个梦太像实有其事了,以致她在醒着时也没法摆脱它。在梦中,纳迪尔汗到了她的床上,使她怀上了孩子。这个梦的荒唐无稽之处在于,它竟然使阿米娜搞糊涂了,弄不清儿子的生父究竟是谁,因此这个梦给我这个午夜之子又带来了一个父亲,加上温吉、梅斯沃德和阿赫穆德·西奈,这是第四个了。我母亲阿米娜在这一梦境的困扰下,心烦意乱,一筹莫展。她从那时候起就隐约产生了一种负疚感,这种感觉在未来的岁月里,将会像一个暗黑的花环一样套在她的头上。)

我从来没有听说维伊·维里·温吉的黄金时代。在他妻子去世时他几乎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在这之后,他的视力渐渐恢复过来;但是他的声音嘶哑,带上了一些苦涩的成分。他告诉我们说这是哮喘的缘故,他还是每星期来梅斯沃德山庄表演一次,唱的那些歌就同他本人一样都成为梅斯沃德那个时代的遗迹了。他唱“女士们晚安”,为了跟上时代,又在他的曲目中加上“云彩很快就会散开”,不久以后还有“橱窗里那只小狗要多少钱”。他唱歌时,把一个长着一双令人生畏的圆滚滚的膝盖的大块头婴儿放在凹地里他身边的小席子上,他唱的那些歌充满了怀旧之情,没人忍心叫他走开。威廉·梅斯沃德那个时代留下的遗物不多,温吉和渔夫的手指是其中的两件,因为自从那个英国佬走掉以后,他的豪宅的新住户将他留在里面的东西清空了。丽拉·萨巴尔马提留下了自动钢琴,阿赫穆德·西奈留下了那个威士忌酒柜,易卜拉欣老头对吊扇倒是习惯了。但是金鱼死掉了,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因为喂食过多,结果胀破了肚子,只见一些鳞片和未经消化的鱼食像轻雾一样漂在水里。狗变野了,最后在山庄里再也见不到它们了。旧衣橱里面那些褪了色的衣服分给了山庄里扫地的女人和其他仆人。因此在好些年当中,服侍威廉·梅斯沃德山庄新住户的那些男男女女都穿着他们昔日东家的衬衫和印花布衣裙,越来越破。不过温吉和我墙上那幅画还保留着,卖唱艺人和渔夫成为我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鸡尾酒时间一样,鸡尾酒时间已经深入人心,没法改变了。“每一小滴泪水和忧愁,”温吉唱道,“只会使你离我更近……”他的声音越来越糟糕,最后就像锡塔琴上用漆葫芦做成的共鸣鼓给老鼠咬破了一样。“是哮喘病。”他顽固地坚持说。在他去世前他完全没了声音,大夫最后诊断说是患了喉癌。但是他们也还是不对,因为温吉并不是病死的,他是因失去妻子伤心而死,他从来没有怀疑到妻子会对他不忠。他用生殖和毁灭之神的名字给儿子起名叫湿婆,儿子早年就坐在他脚下,因为觉得自己是父亲日趋衰弱的原因(或者说他自以为如此)而默不作声。一年年过去,我们渐渐地注意到他眼睛中充满着一种无法表述的愤恨之情。我们看到他两个拳头抓住了小石子向四处乱扔,起初还扔不到什么,但随着他年龄增加,就变得越来越危险。丽拉·萨巴尔马提的大儿子八岁时,去逗小湿婆说他脾气坏,又说他的短裤没有上浆,还说他两个膝盖圆滚滚的太难看。这个由于玛丽的罪行而被迫与贫穷和手风琴为伴的孩子随手捡起一块扁石片,边缘尖得像剃刀,朝那家伙扔去,结果他的右眼就此瞎掉。在出了“眼睛片儿”这件事以后,维伊·维里·温吉来梅斯沃德山庄都是独自一人,让他儿子在那几乎是走投无路的黑暗环境中去摸索,只有一场战争才能把他从里面搭救出来。

维伊·维里·温吉声音越来越糟,儿子又是这么凶顽,那么梅斯沃德山庄怎么还会让他继续来呢?这是因为他曾经给他们在人生问题上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启示。“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他说过,“会使你觉得真正有了一个家。”

作为温吉这一启示的直接结果,我在婴儿时期大受欢迎。阿米娜和玛丽争着引起我的注意,山庄里每一户人家都有人想要我去。阿米娜原先是舍不得让我离开身边的,但看到儿子如此讨人喜欢,她大为自豪,最后她终于同意将儿子借出去,轮流到山庄各个人家去做客。于是玛丽·佩雷拉用一辆天蓝色的童车推着我,神气十足地在红瓦的豪宅之间巡游,轮流光顾每户人家,使得户主觉得这儿真正是自己的家。因此,现在以萨里姆娃娃当时的眼光回想往事,我能够说出大多数邻居家里的秘密,因为成年人在我面前觉得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他们没有料到,多年以后,有个人会回想起他婴儿时代看到的一切,把他们的老底全给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