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阿尔法和欧米加(第2/6页)

几个星期过后,她父亲把她送回美国去了,有人听他说:“回去受点好的教育,离这些野蛮人远一些。”我只是在半年过后才听到她的消息,有天她突然给我来了封信,告诉我说有个老太太反对她打猫,她便拿刀子把她给捅了。“她是活该,”伊维写道,“告诉你妹妹她算运气。”我要向那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致敬,是她代“铜猴儿”付了账。

比伊维最后一次来信更为有趣的是,当我经由时间隧道回顾过去时,我现在心中掠过了一个想法。在我眼前“铜猴儿”和伊维在烂泥当中滚成一团的这幅画面中,我似乎分辨出驱使她们拼死搏斗的力量,这种动机远远不只是为了打几只野猫的问题。她们是为了我在打架。伊维和我妹妹(她俩在许多方面完全相似)又是踢来又是抓,表面上看是为了几只口渴的野猫。但伊维也许是冲着我在踢,也许她是为了我侵入到她的脑海中而对我进行报复,而“铜猴儿”的力气也许来自她的手足之情,她的举动表明了她对我的爱。

那么,在圆形凹地上洒下了鲜血。本章又有了一个标题弃之不用——不妨告诉你一声——那就是“血浓于水”。在闹水荒的那段日子里,比水浓的东西从伊维·伯恩斯的脸上淌了下来。血亲的手足之情使“铜猴儿”勇往直前。在市里街道上,聚众闹事的人打得头破血流。还有血腥的谋杀,也许在结束这一充满血腥味的记录时,再提一下冲到我母亲脸颊上的血并不太妥当。那一年有一千二百万张选票是赤色的,赤色是血液的颜色。很快就会流更多的血,必须记住血型是A和O,阿尔法和欧米加——还可能另有一种,第三种类型。还有其他一些因素,即接合性和凯尔抗体,以及那种最为神秘的血液属性,即溶血性Rh因子,即猕因子,猕猴也是一种猴子。

只要你注意看,每样东西都有一定的形体,形式是摆脱不掉的。

但在流血之前,我要振翅飞翔(就像是帕拉汉萨雄鹅那样能够从一种介体飞到另一种介体中一样),然后再暂时回到我的内心世界里来。因为尽管伊维·伯恩斯的垮台结束了我被山庄上的孩子排斥的局面,我仍然觉得难以原谅他们。有一段时候,我一个人离大家远远的,整天沉浸在我脑海中的事情里,一心关注着午夜之子大会的早期历史。

说老实话,我不喜欢湿婆。我讨厌他说话粗野,思想又很俗气。我有些怀疑是他犯下了那一系列可怕的罪案——尽管我没法在他的思想当中找到证据,因为在所有午夜之子当中,只有他有办法任意对我保密,不让我闯入到他不想公开的领域中去,这件事本身也越发使我讨厌并且怀疑这个面孔像耗子似的家伙来。不过,我这个人最讲究公平待人,要是把他排斥在午夜之子大会之外,那未免有失公道。

我得说明的是,随着我在心灵上与人相通的本领越来越大,我发觉自己不仅能收到别的孩子发送的信息,不仅能传播自己的想法,我还能(我还是用无线电广播来做比喻吧)起到类似全国联网的作用。因此在我向所有的孩子开放我的心灵的时候,我可以成为某种形式的论坛,他们就可以通过我互相交谈。因此,在一九五八年年初,五百八十一个孩子就会在午夜十二点到一点的一个小时里在我脑海中聚会,就像是人民院或者英国下议院一样。

五百八十一个各色各样的十岁孩子聚在一起,其吵吵闹闹、不守纪律的程度可想而知,我们当然也不例外。小孩子天生精力旺盛,除此以外,大家更为能够互相认识而兴奋不已。整整一个小时里面,只听见双倍音量的叫喊、闲聊、争论、嬉笑,叽叽呱呱地闹个不停。在这之后我累得精疲力竭,立刻就呼呼大睡,梦也不做了,第二天醒来只觉得脑袋又涨又痛,可是我并不在意。醒来时,我得面对各种各样痛苦的事情,母亲难忘旧情,父亲日益衰竭,友情变化无常,学校里受人欺负。在睡梦中,我处于一个最令人激动的世界的中心,这个世界是别的孩子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尽管有湿婆这个人,在睡梦中还是比醒着强。

湿婆深信,由于他(或者说他跟我)是在午夜钟声中降生的,因而自然而然成为我们这群人的领袖。我得承认,有个非常有力的论据支持他这个说法。我当时就觉得——我现在仍然如此——午夜的奇迹本质上的确具有强烈的等级色彩,孩子的能力随着其出生时间离午夜时分的远近而变化,时间距离越大,其能力就显著递减。但就连这一观点也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说这种话。”大家异口同声地嚷嚷着。从吉尔森林来的男孩脸上平塌塌一片根本没有五官(只有眼睛、鼻孔和一个洞算是嘴巴),他可以任意变成各种各样的相貌,还有能够跑得像风那么快的哈里拉尔,天晓得还有多少其他人……“谁说这种本领就比那种高明?”还有“你会飞吗?我会飞!”还有“得啦!还有我呢,你能够把一条鱼变成五十条吗?”还有“今天我到明天的世界里去了,你能吗?那么——”……面对着这些狂暴的抗议声,就连湿婆也改变了腔调,但他是想要找到一个新的说法,这会要危险得多——对这些孩子、对我都要危险得多。

因为我发现自己也未能免俗,一心想当领袖。说到底,是谁发现了午夜之子的?是谁创立午夜之子大会的?是谁为会议提供了场地的?难道我不是最年长的两个孩子之一吗?按照资历,我不也应该受到别人的尊敬和服从吗?给俱乐部提供住房的人不就理应掌管俱乐部吗?对这话湿婆的回答是:“算了吧,伙计。俱乐部啥子的这些废话只是你们有钱的小子的事!”不过——一时间——他给别人驳了回去。女巫婆婆帝,德里魔术师的女儿站到了我一边(就像多年以后她救了我的命一样),她说道:“喂,大家听着,没有萨里姆,我们还不知在哪里呢!我们根本没法交谈或者其他什么的,他说得不错。还是由他当头头!”我说:“不,不要头头不头头的,或许,只要把我看成是……是大哥哥就成了。对,我们是一家人,大家一样。我只是最大的,我。”对此湿婆没法争论,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回答说:“好吧,大哥哥,现在说吧,我们该怎么办呀?”

这时候我就向大会介绍了我心中一直在叨念的想法,那就是目标感和意义感。“我们得好好想一想,”我说,“我们是为了什么目的。”

我选择了大会成员(除去马戏团里的畸形儿和孙达丽那样满脸刀疤的讨饭女孩,他们那些人失去了原有的本领,因此在我们辩论时往往一声不响,就像宴席上的穷亲戚那样)一些典型的观点忠实地记录下来:在提到的哲学和目标方面有集体主义——“我们应该找个地方住在一起,不?我们还需要别的人干什么?”——和个人主义——“你说到我们,可是我们在一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人人都各自有本领为自己所用”——孝心——“不过我们可以帮助父母亲,我们该做的就是这件事”——还有幼儿革命——“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向所有的小孩证明是完全可以摆脱父母的了!”——资本主义——“只要想想看我们可以搞什么实业呀!真主啊,我们会多么有钱呀!”——和利他主义——“我们的国家需要有特殊才能的人,我们必须问一问政府它打算如何运用我们的才能”——科学——“我们得允许别人对我们进行研究”——还有宗教——“让我们昭告世人,这样他们都会敬仰神灵”——勇气——“我们应该打到巴基斯坦去!”——以及胆怯——“噢老天哪,我们得保守秘密,想想看那些人会怎样对待我们,他们会把我们当成巫婆,用石子扔或者想出其他法子来对付我们!”还有为妇女争取权利的宣言和要求改善不可接触者的命运的呼吁;没有田地的孩子梦想分到土地:山区来的孩子希望能有吉普车;也有人狂热地追求权力。“他们挡不住我们的,伙计!我们会施魔法,会飞,会知道别人的心思,能把他们变成蛤蟆,能变出金子变出鱼来,他们会爱上我们,我们能够从镜子里面遁身还能改变性别……他们哪里打得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