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阿尔法和欧米加(第4/6页)

“那么你来回答,快说人文地理是怎么回事?”

我满脑子只感到疼痛,根本想不起用通灵术来窃取答案:“哎哎先生不先生哎呀!”

……这会儿可以看到扎加罗动了个开玩笑的念头,这使他的面孔仿佛有了一丝笑意。可以看到他张开了大拇指和食指,手突然朝前一伸。可以看到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夹住了我的鼻尖往下拉……鼻子一往下,脑袋也只好跟着,最后我的鼻子朝下,两只满是泪水的眼睛只好看着扎加罗的脚,他脚上穿着凉鞋,脚指甲脏脏的,这时扎加罗妙语连篇地说了起来。

“瞧啊,孩子们——瞧瞧看我们这里是什么东西呀?请看,这个原始动物的讨人嫌的面孔。你们想想看,是什么东西呀?”

大家争先恐后地抢着回答:“先生是魔鬼先生。”“先生是我的远亲!”“不对先生是蔬菜不知是哪种蔬菜。”最后在七嘴八舌的闹声中扎加罗嚷道:“安静!你们这些狒狒崽子!这件东西”——揪了一下我的鼻子——“这就是人文地理!”

“怎么会先生在哪儿先生是什么先生?”

这一来扎加罗哈哈大笑。“你们看不出来?”他狂笑着,“你们看不出来,这个丑猢狲的面孔就是全印度的地图?”

“是啊先生不先生讲给我们听听先生!”

“瞧这里——德干半岛挂了下来!”哎呀又揪了一把鼻子。

“先生先生假如算是地图的话那些胎记是什么先生?”问话的是格兰迪·凯斯·科拉可,他这会儿胆子大了起来,我的同学嬉皮笑脸地窃笑着。这个问题对扎加罗轻而易举。“这些色斑,”他嚷道,“是巴基斯坦!右面耳朵上的这块胎记是东巴,左边面颊这个丑得要死的斑痕是西巴!记住了,你们这些蠢家伙,巴基斯坦是印度脸上的斑痕!”

“呵呵,”全班人大笑,“这个笑话真是妙极了,先生!”

但这时我的鼻子吃不消了,它运用自己的武器,对夹住它的大拇指和食指自发地造起反来……一大团闪闪发亮的鼻涕从左鼻孔里涌出来,淌到了扎加罗的巴掌里。胖墩佩斯·费许瓦拉叫道:“瞧啊,先生!他鼻子里流出来的,先生!那东西是不是可以算成是锡兰呢?”

扎加罗一巴掌的鼻涕,再也没有心思开玩笑了。“畜生!”他骂道,“瞧你干了什么好事?”扎加罗松开了我的鼻子,又去抓头发。他把鼻涕擦在我梳得整整齐齐的分头上。这会儿,他又抓住我头发不放,又在使劲拉……不过这一回是朝上提了,我的头猛地抬了起来,踮起脚尖。扎加罗说道:“你是什么东西啊?跟我说你是什么东西!”

“先生是畜生先生!”

手更加用力往上提。“再说一遍。”这会儿我全身的重量都在大脚趾上了,我大声叫着,“哎呀先生是畜生畜生请放手先生唉呀!”

更加用力往上提……“再说一遍!”但一切突然结束了,我的双脚又平平地踩到了地上,全班人像死一般地大气不出。

“先生,”松尼·易卜拉欣说道,“你把他头发揪下来了,先生。”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瞧,先生,有血。”“他在流血,先生。”“对不起,先生,要不要我带他去找护士?”

扎加罗就像一尊石像一样地站着,手上还有一簇我的头发。而我呢,吓得忘记了疼痛,摸了摸我的头顶,那上面被扎加罗弄出了像和尚那样的一块秃顶,那地方头发再也长不出来了。我意识到了我出生时的诅咒,它把我同我的祖国联系起来,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这个诅咒又一次表明了它的威力。

两天过后,哑嗓子克鲁索宣布说,很遗憾,艾米尔·扎加罗出于个人的原因要离开本校了。但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我连根拔出来的那簇头发粘在他手上,就像无法洗净的血迹一般,没有人会请巴掌上粘了一簇头发的教师。“发疯的第一个征象,”就像格兰迪·凯斯喜欢讲的那样,“第二个征象还会找上门来。”

扎加罗留下来的是,像和尚一样的一块秃顶。比这更加糟糕的是一整套讥笑的说法,在我们等校车回家换衣服参加交谊会时,我的同学总是嘲笑我:“‘流鼻涕’是个秃子!”和“‘吸鼻子’的面孔是张地图!”在居鲁士排到队伍里来时,我想把大家的矛头引到他身上去,便唱起“一九四八年,‘居鲁士大帝’生在盘子边”,可是没有人来接我的茬儿。

这样就到了大教堂学校交谊会上发生的事件。在这个交谊会上,寻事欺人的同学成为命运的工具,手指变成了喷泉,赫赫有名的蛙泳好手玛莎·米奥维克昏迷了过去……我来到学校时,头上仍然裹着绷带。我迟到了,因为费了好大劲才说服母亲准许我来,因此等我在那些瘦骨伶仃的女监护人的职业的怀疑目光注视下,跨进装饰着飘带和气球的大礼堂里时,所有最出色的姑娘都已经在同得意忘形的舞伴一起跳方阵舞和墨西哥草帽舞了。当然,那些长相十全十美的可以任意挑选女伴,我望着古斯德和乔西和斯蒂文逊和拉什迪和塔尔亚克汉和塔亚巴里和居萨瓦拉和瓦格里和金,眼红得要死。我几次想在适当时候插进去,说声“对不起”把他们的舞伴接过来,但他们一看见我头上的绷带和我长得像黄瓜似的鼻子以及我脸上的胎记,都只是哈哈一笑转过身去……憎恨之情在我胸中升起,我一边吃马铃薯条、喝汽水和果汁,一边暗自寻思:“这些蠢货,要是他们知道我是怎样的人的话他们连逃都来不及呢!”但是尽管我眼巴巴地空想着那些跳舞的欧洲女孩,我还是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嘿,萨里姆,是你吗?喂,伙计,你怎么啦?”我一个人正满心苦恼地在发呆(连松尼也有舞伴,但是他脑袋上有产钳夹出来的凹痕,他又没有穿衬裤——这就使他很受人青睐),我左肩后面低低地响起一个声音,把我唤醒过来,说话人喉音很重,这声音充满了希望——但也充满了危险。这是个姑娘的声音。我跳起身转过脸来,一眼便看到了一个满头金发、胸脯出奇地高耸的女子……天哪,她十四岁了,干吗要跟我说话呢?……“我名叫玛莎·米奥维克,”那个女子说,“我认识你妹妹。”

当然啦!“铜猴儿”心目中的那些英雄,就是华尔新汉女子学校的游泳选手自然认识校际运动会的蛙泳冠军的!……“我知道……”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她帮我拉直了领带,“大家半斤八两。”从她肩膀上望过去,我看见格兰迪·凯斯和胖墩佩斯呆呆地望着我们,羡慕得口水都流了下来。我挺直了腰,扛起肩膀。玛莎·米奥维克又问起我头上的绷带。“没事儿,”我尽量想使嗓音显得深沉一些,“运动时不小心。”接着,我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问道:“能不能请你……跳个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