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真相大白(第6/6页)

跟阿赫穆德·西奈一起在办公室里是什么呢?是什么将瓶中精灵和金钱从我父亲脸上赶跑掉,使得他显出无比悲伤的神情来的呢?缩在房间角落里,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臭气的是什么呢?那个外形像人,却缺掉了手指和脚趾,面孔像是新西兰的温泉(那是我在《世界奇迹》一书上看到的)一样冒着气泡的是什么呢?……没有时间解释,因为玛丽·佩雷拉已经开始说话了,她急匆匆地说出了藏在她心头十一年多的秘密,她掉换婴儿身上的姓名标签,从而创造出一个梦幻的世界,如今她把我们从梦中惊醒,强迫我们面对那可怕的真相。她自始至终拉着我,就像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在我全家人面前护住了我。(大家像我一样……都知道了……他们并不是……)

……那时午夜刚刚过去,街上响起了爆竹声,拥来了一群群的人,多头妖怪在咆哮,我是为了我的乔瑟夫才这样干的。老爷,请不要送我去坐牢,瞧这孩子多好啊,老爷,我是个可怜的女人。老爷,一件错事,这么多年就这一分钟,不要送我坐牢。老爷,我会走的,我干了十一年了,我现在就走。老爷,不过这可是个好孩子,老爷,您千万别赶走他,老爷,十一年了他一直是您的儿子……噢,你这孩子啊,面孔就像是刚刚升起的太阳,噢萨里姆我的“月亮瓣儿”,你要知道你父亲是温吉你的母亲也死掉了……

玛丽·佩雷拉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阿赫穆德·西奈开口了,那声音显得心不在焉,就像是鸟叫一样:“在角落里的那个人是我的老仆人穆萨,他曾经想要偷我的东西。”

(有其他什么故事能立即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呢?我朝博多望去,只见她目瞪口呆,就像条鱼一样。)

从前有个仆人偷了我父亲的东西,他发誓说他没偷,他赌咒说要是他扯谎的话那就让他得麻风病;结果他果真扯了谎。他丢人现眼地走掉了,但是我当时就告诉过你他是颗定时炸弹,他回来爆炸了。穆萨确实得了麻风病,多年来杳无音信,却突然回来请求我父亲宽恕,因此他可以从自己的诅咒中得到解脱。

……有人把不是真主的人称为真主,又有人被误认为是鬼魂,但其实并不是鬼。还有一个人发现,尽管他名叫萨里姆·西奈,但他并不是他父母的儿子……

“我饶恕你。”阿赫穆德·西奈对麻风病人说。从那天过后,他也治好了他自己的一块心病,他从此再也不想去发现他自己的(那完全出自他想象)家族的诅咒是什么了。

“我没法换个其他法子讲,”我对博多说,“太痛苦了,我只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听起来很荒唐,就像这样。”

“噢,先生,”博多不知所措地抽泣着说,“噢,先生,先生!”

“得啦,”我说,“这是老话啦!”

但她的眼泪不是为我流的。那时候,她已经忘记了在啃噬皮肤下面的骨头的毛病的事。她在为玛丽·佩雷拉哭泣,正如我上面说过的,她已经变得十分喜欢这个人了。

“她以后怎样了呢?”她眼圈红红的,问道,“就是那个玛丽?”

我突然感到一阵无法理喻的愤怒。我嚷嚷道:“你问她!”

问问她是怎么回到果阿的潘吉姆市去的,她是怎样把她这桩可耻的往事告诉她年迈的母亲的!问问看她母亲怎么为了这一丑闻而气得发疯(那完全不奇怪,那种时候老年人常常会失去理智)!问问看,女儿和她的老母亲有没有走上街头去寻求宽恕?是不是恰好遇上了十年一次的迎神会,圣方济各·沙忽略干瘪的遗体(那是同先知的头发一样的圣物)被从圣耶稣大教堂的地窖里抬出来,在城里游行一圈?问问看,有没有这样的事,玛丽和她神志不清的老母亲在混乱中给挤到了灵柩车旁边,女儿犯下的罪行使老太太伤心得精神恍惚。佩雷拉老太太高叫着:“嗨!哎嗨!哎嗨嗨!”爬到柩车上去亲吻圣人的脚。在成千上万的人群中,佩雷拉老太太进入到一种神圣的疯狂状态里。在一阵狂乱之中,她的嘴唇亲在圣方济各左脚的大脚趾上。你自己去问问看,玛丽的母亲有没有把大脚趾一口咬了下来?

“怎样?”博多见到我发脾气,紧张起来,她呜咽着说,“怎样问呢?”

……报纸上报道这个老太婆受到了奇怪的惩罚。他们引用教会方面的消息以及目击者的话说,当场就出现了奇迹,老太婆化成了石头,真的有这样的事吗?没有吗?问问她看有没有这样的事:教会是不是把一尊老太婆的石像送到果阿的城镇和乡村巡回展示,以表明凡是对圣人有所不敬的人就会有这样的下场?再问问看,这尊石像是不是同时出现在几个村庄里面——这说明它是骗局呢还是新的奇迹?

“您知道我是没处问人的。”博多号道……但是我感到自己的怒火平息下来,今夜不在其他方面进行披露了。

那么有话直说吧:玛丽·佩雷拉离开了我们家,回到果阿她母亲家里。但艾丽斯·佩雷拉留了下来。艾丽斯仍然在阿赫穆德·西奈的办公室里,打字,取快餐和充气饮料。

至于我呢——在我哈尼夫舅舅的丧期结束后,我开始了第二次流放生活。

[1] 弗利特牌喷雾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著名的除蝇剂,内含滴滴涕,现已被淘汰。

[2] 圣方济各·沙忽略(St Francis Xavier,1506—1552),西班牙传教士,耶稣会创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