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歌手贾米拉(第5/8页)

印巴关系恶化,边界关闭了,因此我们无法去阿格拉为我外公奔丧,“母亲大人”移民巴基斯坦的计划也只能推迟一些时候再说。与此同时,萨里姆正忙着创造出一套有关气味的通论,分类工作开始了。我把这一科学探索看成是我本人向我外公的精神表示敬意……首先,我先把自己辨别气味的能力提高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最后,我能够分辨出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槟榔,我闭着眼睛,能够说出市场上能够买到的十二种不同牌子的汽水。(比美国评论家赫伯特·费尔德曼来卡拉奇要早得多,他一来便抱怨说城里只有三家工厂供应瓶装牛奶,而充气饮料却有十二种。我蒙上眼睛,坐在那里就可以分辨出帕可乐和霍夫曼迷心汽水、柠檬可乐和芬达。费德曼认为这些汽水是资本帝国主义的体现。我呢,能够嗅出加拿大特爱汽水和七喜有什么不同,万无一失地区分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对检查它们的气味有什么细微差别感兴趣。我蒙着眼睛也能一一指出哪个是双可乐,哪个是可拉可乐,哪个是佩里可乐,哪个是多泡汽水。)只有当我对物体发出的气味有了充分的把握之后,我才再进一步研究那些只有我能够闻出来的气味,也就是情感以及成千上万种人类特有的欲望的气味,爱与恨、贪欲与谦恭、富余与贫乏等等气味全贴好了标签,在我心中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最初我是这样安排的。我试图将气味按照颜色分类——在沸水中洗涤的内衣和《人民报》的油墨都具有蓝色的特征,而旧柚木和刚放的屁则都是深棕色。我把汽车和墓地列为灰色……也按照重量分类:次最轻量级的气味是纸张,最轻量级的气味是刚刚用肥皂清洗过的身体和青草,次中量级是汗味和大轮柱花,在我这套系统中肉糜和自行车油是重量级的,而愤怒、广藿香、背信弃义和牛粪是世界上最重量级的臭气。我还有一套几何图形的系统:欢乐是圆形的,而野心则有棱有角,还有椭圆形的气味,鹅蛋形和四方形的气味……我简直可以编一部有关气味的词典了。我在邦德路上和体育场那边转悠。我又是个鳞翅目昆虫学家,我用鼻毛构成的网像捉蝴蝶似的捕捉气味。噢,在哲学诞生之前这些旅程是多么妙不可言呀!……因为不久之后我便明白,要是让我的工作具有一定的价值,我必须使它取得某种道德的意义,唯一重要的便是对善的气味和恶的气味难以觉察的区别进行划分。我独个儿骑在小摩托车上,在意识到道德上这一至关重要的性质,嗅出了气味可以有圣洁与污秽之分以后,我发明了嗅觉道德学说。

圣洁的气味有:妇女的面纱、按教规宰杀的牛羊肉、清真寺的塔、拜垫。污秽的有:西方唱片、猪肉、酒。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在开斋节前夜毛拉(圣洁的)拒绝上飞机(污秽的),他们为了能够保证看到新月,甚至不肯上汽车,因为汽车秘密发出的气味与神圣的东西针锋相对。我也知道了在气味上伊斯兰和社会主义无法相容,在信德俱乐部成员剃须后用的润肤香水和睡在俱乐部门口过夜的乞丐臭烘烘的气味之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渐渐地,我意识到了一个丑恶的真相,那就是神圣的、善的东西引不起我多大的兴趣,即使我妹妹歌唱时身上环绕着这种香气也是无用,而阴沟里那种刺鼻的臭气却对我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此外,我十六岁了,我皮带底下白帆布短裤里面那话儿也蠢蠢欲动,凡是把女人锁在家里的城市里面有的是妓女。正当贾米拉唱着圣洁的爱国歌曲时,我去探寻的却是污秽和肉欲。(我不缺钱花,我父亲变得很疼爱我,大方得很。)

在那座永远也没有完工的真纳陵墓旁边,我挑选妓女。其他年轻人来这里把美国姑娘拐走,把她们带去旅馆开房间或者去游泳池。我宁愿多有些自由,付钱不在乎。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最出色的婊子,她的本领恰好能够同我的本领互为映照。她名叫塔伊女士,据她说已经五百一十二岁了。

她的气味呀!他,萨里姆,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浓郁的气味。他觉得这其中有种东西,有点像是历史性庄严的气息使他着迷……他身不由己地对那个牙齿掉得光光的女人说:“你有多大年纪我不在乎,我感兴趣的是气味。”

(“我的天哪,”博多打断了我的话,“这样的女人——你怎么能有这种事?”)

虽然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同某个克什米尔的船夫有任何关系,她的名字却具有最强的吸引力,虽然她在说“孩子,我已经五百一十二岁了”时也许是在开玩笑,但这却唤起了萨里姆的历史感。由你把我怎么想吧,反正在那个闷热的下午,我来到那个廉价出租的房间里待了半天工夫,房里就是一张满是跳蚤的席子和一个没有灯罩的电灯泡,还有世界上年纪最大的婊子。

是什么东西使得塔伊女士不可抗拒呢?她有什么魔力能使其他妓女一个个相形见绌呢?是什么东西使得我们的萨里姆那新近变得异常灵敏的鼻孔如痴如醉呢?博多,我这个古代的妓女对自己的腺体能够控制自如,她可以模仿世界上任何人来改变自己身体的气味。外分泌和顶泌可以由她这个老家伙任意指挥。尽管她说“别指望我站着干这事,你出再多的钱也不成”,她发出气味的本事简直使他吃不消。

(……“哧——哧,”博多掩着耳朵说,“天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竟然会有这么龌龊的男人!”……)

就这样,他这个令人讨厌的特别的青年,就同一个老婊子在一起。她说:“我站不起来,我的鸡眼痛。”她注意到一提鸡眼他便兴奋起来,接着便低声告诉他说她有本事控制外分泌和顶泌。她问他要不要让她模仿随便哪个人的气味,只要他说出来她就可以试试,通过反复试验他们可以……起初他一口回绝,不要不要不要,但是她又哄又骗,说话声像皱皱巴巴的纸张。因为跟这个难以置信的神秘莫测的老泼妇在一起的就他一个人,可以说游离在所有的人以及古往今来的时间之外,他最后终于同意了。于是他精确地描述起他灵敏异常的鼻子闻到的气味来,塔伊女士根据他的话进行模仿,通过反复试验发出了他母亲和他几个姨妈的气味。噢嗬,你喜欢这个,小少爷是吗,干下去,把你的鼻子尽量伸过来,你真是个滑稽的家伙,肯定是……后来,突然间,无意之中,是的,我发誓我没有叫她干,突然在反复试验的过程中,从她满是皱纹裂缝的老得像皮革一样的身体里飘出了世界上最不可言传的香气。这会儿她已经看到,他来不及掩盖了。噢嗬,小少爷,我现在找到的气味,你不必告诉我她是谁,但肯定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