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一章(第2/6页)
西尔维娅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他偏偏在这个关头说她冷酷无情。她想象着克里斯托弗笨拙、脚步沉重地走过酒店的走廊,看着各间卧室,给侍应生一笔慷慨的小费,保证把他安排在跟她同一个楼层。她几乎可以听到他那并不令人讨厌的男性嗓音从胸腔发出,微微震颤着,也让她感受到了共鸣。
佩罗恩继续嘟囔。西尔维娅冷酷无情,是因为她竟忘记了布列塔尼的那个小村庄的名字,他们在那里共同度过了无比美好的三个星期。尽管后来她离开得那么突然,她所有的衣服都还留在旅馆里。
“唉,那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盛宴。”西尔维娅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佩罗恩身上,继续说,“老天!你觉得对你来说那会是什么盛宴吗,专门为你开设的吗[44]?我为什么要记得那个可恶地方的名字?”
佩罗恩责备地说:“伊桑若-勒-佩旺谢?多么好听的名字。”
“这么做没有用,”西尔维娅回答道,“你想要在我心中唤起感伤的回忆。如果你想跟我继续相处,就得让我忘记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停下来坐在这里听你那长脚秧鸡一样的嗓音,只是想等克里斯托弗离开这家酒店,然后我要回房间,为萨克斯夫人的聚会做准备,你得坐在这里等我。”
“我不去,”佩罗恩说,“我不会去萨克斯夫人家的。唉,他将会是签署婚姻条款的主要见证人之一。而且老坎皮恩和其他参谋官都会去——你抓不到我。没想到之前就定好了。我不怕。”
“你得跟我来,我的小家伙,”西尔维娅说,“如果你还想沉浸在我的微笑中的话。我不会一个人去萨克斯夫人家,看起来好像我连一个护送我的男人都找不到一样,而且是在半屋子法国社交沙龙的同伴眼皮底下。如果他们有一屋子的同伴呢!你抓不到我。我不怕!”她模仿着他叽叽嘎嘎的声音。“只要你露个面,表示你是护送我来的,你就可以走了。”
“可是,老天!”佩罗恩叫起来,“只有这件事我一定不能做。坎皮恩说如果他再听说我出现在你身边,就会把我送回该死的团里去。我那该死的团队现在在战壕里。你不想看到我在战壕里吧,不是吗?”
“我宁可看到你在战壕,也不愿意看到你在我房间里,”西尔维娅说,“任何一天!”
“啊,你看你!”佩罗恩生气地叫起来,“我能得到什么保证:如果我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就可以沉浸在你的微笑中,像你说的那样?我自己跳进最可怕的火坑,没有任何证件、公文就把你带到了这里。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什么证件都没有。奥哈拉将军,宪兵司令,为这事发了好大一通火。而我为这个得到了什么?连个笑容的影子都没有。你得看看老奥哈拉猪肝色的脸!有人在他睡下午觉的时候把他叫醒,告诉他你十恶不赦的行为,他现在还没有从消化不良中恢复过来。还有,他恨死了提金斯。提金斯总在削弱他手下的职能——奥哈拉心爱的那些小羊羔。”
西尔维娅并没有在听,但是她因为心中的一个念头慢慢地展现出笑容。这让他气昏了头。
“你在玩什么把戏?”他叫道,“真是活见鬼了,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看——他。至少在我看来,你不是来看我的。那好吧。”
西尔维娅瞪大眼睛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眼睛睁得好像她刚刚从沉睡中醒来一样。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来,”她说,“我突然想到就这么来了。在我出发前十分钟突然想到的。然后我就来了。我不知道需要公文,我以为我想要就能弄到。你也从没问我有没有公文呀。你就只管黏住我,然后把我带进了你的专属车厢。我又不知道你要来。”
对佩罗恩来说这似乎是最后的侮辱。他叫起来:“噢,该死,西尔维娅!你一定是知道的。你星期三晚上去科克斯家看了壁球赛。他们知道。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既然你这么问,”她说,“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会坐那班车的话,我就不会坐了。是你逼我对你说这么粗鲁的话的。”她补充了一句,“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缓和一点呢?”这让他稍微安静了一小会儿。他惊诧得合不拢嘴。
她在想克里斯托弗是从哪里弄到住酒店的钱。没多久之前,她把他银行账户里的钱全都取光了,只剩下一个先令。现在是月中,他没法再取钱来付……当然,这是她耍的花招。这样他可能会被迫抗议。以同样的方式,她也尝试控诉他带走了她的床单。这完完全全出于恶意,而当她再次看到他纹丝不动的面容,她就知道自己太傻了……但她已经无计可施了。她以前确实尝试指控她的丈夫,但是从来没想给他添麻烦……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愚蠢。他绝对知道,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令人不快的小事;所以他也会知道,每件这样的事都只是她的花招。他会说:“她在想办法让我尖叫出声。我要是真这么做就完蛋了!”
她得使用更难招架的法子,于是说道:“他会,他会,他会臣服的。”
佩罗恩少校现在合上了嘴巴。他在思考着……有一会儿他嘟囔道:“再缓和一点!老天啊!”
她突然感到有了精神:看到克里斯托弗的身影,她很确定他们又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她愿意赌上她的全部身家和她不朽的灵魂,赌他不会和那个姓温诺普的姑娘在一起。这就像在确定的事实上下赌注一样!但是她不知道,在战争结束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怎样。一开始,当她凌晨四点离开他们的公寓之际,她认为他们永别了。当时这很符合逻辑。但是,在她隐居伯肯黑德期间,在安静的、白色的修女房间里,渐渐地,怀疑的思绪向她袭来。他们这样住在一起的一个缺点是他们几乎从不交流各自的想法。但是有时候这也是个优点。她当时确定地表示,他们是要永别了。她确定她提高了嗓音,对着出租车司机喊出她要去的车站的名字,以保证他一定能听见;她也很确定,他会认为这意味着他们的结合彻底消亡了……相当确定。但还不一定!
当初,她死也不愿意给他写信;现在,她则死也不愿意暗示她希望他们重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对自己说:“他给那个女孩写信吗?”然后自己回答:“不!我很确定他没有。”她在公寓截下了他的全部信件,只给了他几份宣传广告,好让他以为全部来信都寄给他了。从她读过的他的那些信件来看,她很确定他没有把除了格雷学院以外的地址给任何人……但是没有从瓦伦汀·温诺普那里来的信……两封来自温诺普夫人,两封来自他哥哥马克,一封寄自朴次卡索,有一两封是军官同僚寄的,还有几封官方的短笺……她对自己说,如果有任何从那个女孩那里寄来的信件,她就会把他所有的信都寄过去,包括那个女孩的……现在她不是很确定自己会不会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