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一章(第4/6页)
西尔维娅离开他的时候,为了方便,只带着一个小包就上了那辆小小的法国电车,它会把她带到铁路主干线上。从那里她用铅笔写了一张封好的明信片给他,说她离开他就是因为她既没法忍受他的无聊,也没法忍受他尖厉的声音。她说他们秋天可能会在城里相遇。在买了一些过夜的东西之后,她直接去了那个德国矿泉疗养地,她母亲在那里静养。
在那之后,西尔维娅想起自己和这么个笨蛋私奔的事情时,毫无困难地就把责任算到了自己头上:她只是出于性方面突然产生的强烈仇恨才做出这样的反应的,这主要还是因为她丈夫。在全伦敦像点样子的男人里,她没法找到一个比佩罗恩更和她丈夫彻底相反的人了。就算是多年以后,在这个法国旅馆的会客厅里,她也可以想起在她第一次想出和他私奔这个点子的时候,她心里袭来的那股愉悦的恨意,那种情绪几乎让她感到痛苦。这好像是自我褒扬,因为刚刚获得一次极为鼓舞人心的智识上的发现。她之前对克里斯托弗短暂的不忠让她意识到,无论与她发生浪漫关系的男人有多么拿得出手,无论这段关系有多短暂,就算只是一个周末……克里斯托弗把她惯得受不了其他男人了,这是他身上的特质里最糟糕的一点。当她听到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对任何话题发表看法——任何一个,任何一个话题——从稳定结构到权力制衡,或者从某个歌剧演员的声线到彗星的循环出现——在和克里斯托弗度过周中之后,再和任何一个男人过周末,还得听他说话的时候,你会发现,不管你多讨厌克里斯托弗的想法,这两件事之间的区别都如同聆听一位成年男人的谈话,和带着强烈的厌倦感、试着逗一位不善言辞的中学生开心之间的区别。除了他以外,其他男人就像从来没有长大过一样。
在非常突然地答应和佩罗恩私奔之前,她猛地想到一个让她眼前一亮的点子:如果我真的跟他私奔了,这将是我能对克里斯托弗做的最让他感到耻辱的事情……正当她想到这个点子的时候,在将军的姐姐科罗汀·桑德巴奇夫人举办的一场在音乐学院进行的舞会上,佩罗恩在她的椅子旁,他的声音因为充沛的感情而比往常更沙哑和令人愉快,一直不停地央求她和他私奔……
她突然说:“很好,让我们……”
他的感情因为受震惊而无法自抑,就算这样,她也几乎宁愿把她自己的话当成一个玩笑,放弃这一报复……但是羞辱克里斯托弗这个点子在她看来太有吸引力了。因为,你妻子为了一个吸引人的男子而抛弃你已经够羞辱人的了,而她还只是为了一个几乎没有智力可言的人公开抛弃你,而你恰恰为自己的头脑感到骄傲,这几乎是所有能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中最令人感到羞愧的了。
但是,她的恶作剧刚要上演,她的计划中两个非常重大的缺陷就狠狠地打击了她:一是,无论克里斯托弗感到多么羞愧,她都没办法在他身边目睹他的羞愧;二是,带着佩罗恩出现在随意的社交场合已经显得那么蠢笨了,在亲密的日常关系中他更是显得蠢到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她想象中他至少有可能在谨慎的轮番爱抚和责骂之后成点气候。她发现他母亲基本已经为他做了可以做的一切。因为,当他还是个私立中学里有些迟钝的孩子的时候,他母亲给他的零花钱太少,他就在其他孩子的桌肚里左偷几个先令,右偷几个先令,好给校长的妻子订购一份生日礼物。他的母亲,为了给他上有益的一课,对这件事夸大其词,以至于他变得一直很害羞,还因此一会儿不信任自己,一会儿又自吹自擂。虽然他对外压制了这两方面的倾向,但长期的压抑让他几乎没有能力产生任何比较有力的想法,或者做出任何比较有力的行动。
这一发现并没有让西尔维娅对他的态度缓和下来,像她说的那样,这就是他的葬礼,虽然她本来准备好了让一个粗鲁的男人变聪明,但她可没有做好准备矫正其他女性在做母亲方面无可救药的错误。
所以她只走到了奥斯坦德,他们本来在餐桌上说好要待一个星期左右,而那之后她发现自己对一些见到的熟人解释她只要在这个欢乐的城市待一两个小时——在两班火车的间隙——她母亲现在在德国的一家疗养院,她准备跟她待在一起。她惊讶地发现她自己冲动地说了这番话,因为直到当时为止,对批评丝毫不介意的她从来没有意图遮掩她的所作所为。但是,非常突然地,在赌场里见到了几位有名的英国人之后,她突然想到,无论她多么希望克里斯托弗因为她和佩罗恩那样的蠢货私奔而感到羞愧,想到她可能会发现自己没法跟一个比佩罗恩这样的蠢货更好的男人私奔,克里斯托弗的羞愧相比之下立刻就一钱不值了。何况……她开始想念克里斯托弗了。
在巴黎圣罗奇街上那间相当拥挤但是并不起眼的酒店里,这种感觉并没有减少。在那之后她立刻把有些迷惑但是并没有抱怨的佩罗恩转移到这间酒店里,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威斯巴登参加一些轻快的娱乐活动。当你想避开那些更加惹人注目的度假地,而且没有令人愉悦的人陪伴的时候,可以说巴黎像星期天的伯明翰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所以西尔维娅只花了一小段时间向自己确认,她丈夫没有明显的意图要立刻申请离婚,而且事实上,没有明显的意图做任何改变。她给他寄了张明信片,说把她的信件和其他方式的通信都寄到这个不显眼的酒店里——透露出她住的酒店这么不起眼让她感到很羞愧。但是,除了她自己的通信被有规律地转到了这里之外,没有提金斯发来的任何消息。
在那之后她把佩罗恩弄到了法国中部一家空气疗养院,在那里她发现自己严肃地考虑着提金斯可能会做的事情。通过她自己的朋友们在信中毫不怀疑地提及的内容,她发现如果提金斯没有编造出她母亲病重,她得去照顾或者和她母亲在一起的故事的话,他至少也没有否认……这就是说,她朋友们说她母亲,赛特斯维特夫人,病重实在太不幸了;对她来说被关在一家小小的、愚蠢的德国疗养院里实在太不幸了,而这时这个世界本该那么有趣。考虑到克里斯托弗被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太不幸了,他们偶尔去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不错。
大概这个时候佩罗恩开始变得,如果可能,比以前更令人厌烦了。在空气疗养院里,虽然客人几乎全部是法国人,但那里刚开了一片高尔夫球场,在打高尔夫球的时候佩罗恩显得既没用又消极自负,这发生在一个天生苍白无力的人身上显得很令人吃惊。如果西尔维娅或者任何一个法国人在某一轮赢了他,他整晚都会很愠怒。虽然西尔维娅当时对他的愠怒毫无反应。更糟糕的是,他为了他的比赛大声而沮丧地和他的外国对手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