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逸事(第2/6页)
一天,米歇尔在走动着的人群中看到了埃贡。两个人相隔只有几步远。他们很不自然地互相点了点头。米歇尔尽管不承认,但他太喜欢让娜了,因此对埃贡不能不表现出一种苦涩的友情。无论是否被丑闻环绕,他和那个曾在斯海弗宁恩的路上与米歇尔谈了很长时间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您经常到这里来?”
“这里的乐曲与我创作的乐曲不同,但我喜欢。这种唱腔……”
这时,唱诗班高昂的低音传了过来。
“德·乐瓦尔夫人好吗?”
“让娜还是老样子。”
一列信徒排队走到他们钟爱的圣像前,点燃了蜡烛。他们俩被人群分开了。米歇尔怕我丢失在人群里,牵着我的手走下了楼梯。他讨厌与埃贡这样的相遇。他记得,在荷兰的时候,埃贡责备他不敢当着他的面直呼让娜的名字,说他是伪善。我们在楼梯下遇到了米歇尔的妹夫德·帕伯爵。德·帕伯爵答应与他一起从达卢街步行到昂坦大街,去我们家吃饭(这种良好的关系很快中断了)、德·帕伯爵以后宁死也不再去异教派教堂了。
米歇尔承认自己错了。他心里承认,在他经历过最初的讨厌和苦恼之后,罗马丑闻在他身上激起了一股粗俗的希望,相信让娜会抛弃名誉扫地的丈夫,然而,这位少妇所做的却完全相反。他事先为自己设想的幸福,是建筑在她的痛苦之上的自私自利的幸福。他那天的胡言乱语所产生的影响是永远无法洗刷清的。(他自称是混蛋。)但知道让娜对他有看法,反而激起了他对这个让娜的憎恨,她回答的“不”过于仓促,过于生硬了。她起码得犹豫片刻再回答他……发生这件事的前一天,在费德公爵大道上,她受幻象所苦,她找他,等他去救她,如果他知道这件事该多好啊。但这件事,他直到死也不会知道。当寄自罗马的玩具娃娃到达的时候,米歇尔一点儿也不为她在罗马专门抽出时间,为费尔南德的女儿买玩具而感动。他告诉我,他自作主张地把玩具送给了看门人的女儿。自此以后,他对这段狂热的爱情感到太厌倦了,然而他又觉得,这是他惟一理智的爱情。算了,还有别的女人呢。他越发听天由命起来。所有这一切,就像他用一块永不变质的金子换了一把闪亮的金矿砂。
人生的旅程就像银河系那样复杂。乍一看,这一连串的事件,这些约会,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仔细观察,却被一些肉眼难以分辨的线条串联在一起,似乎时而无处收笔,时而又在无限地伸延,从地点的角度来看也是如此。还是地图上的那一些黑点儿,还是那些老地方,不想去也得去,不喜欢去也得去。奥斯坦德对于米歇尔,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该死的地方,但也是命中注定的,不管愿意与否,在生命的每一个转折关头都会与之相逢。正是在那里,还是童年时期,他顺从地成为他父亲一段浪漫爱情的帮凶;也正是在那里,他十五岁的时候与他遇到的第一个妓女同床而眠。在两次开小差和流亡英国期间,他能轻而易举地把那里作为港口,偷渡去里尔看一眼亲人。正是在沙丘中孤零零的别墅里,他请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允许头晕的贝尔特坐在她的藤条扶手椅上休息一会儿;后来,也正是这个善良的老太太见证了一件肮脏的悲惨事件,他除了费尔南德之外没对任何人讲过,甚至让娜可能也一无所知,但这件悲惨事件就像一只沉船的残骸,随时都会浮出水面。也正是在那里,老太太请米歇尔去她那里过为期一星期的复活节,以期减轻他的痛苦。他在那里遇到了费尔南德,费尔南德又将他介绍给了让娜。
这一次,可爱的老太太不在了,房子被一家荷兰人买去了。这家荷兰人正好要在比利时海滨买一套房子。比利时的税收政策没有他们家乡严。富勒格尔男爵夫人(这是一条新线索,但不如另一条保持得紧)是范·T夫人的远亲,为人轻佻,她们不经常来往。别墅粉刷一新,随着科内利亚·富勒格尔的迁入,为之带来了生气、愉快和喧闹。她丈夫沉默寡言,大小事皆不过问。她的三个女儿可爱漂亮。奥黛特三十多岁,在生活中我行我素。她与一个比利时人结婚不久就离了婚,是出身原因还是金钱的因素,人们不得而知。她既轻松,又表现轻浮。她也很迷人。米歇尔是在巴黎认识她的。她在十六区有一处临时住所。当她夏天去奥斯坦德附近看望亲人的时候,米歇尔也跟了去,还说服她带着旅行包和帽盒半路上在黑山城堡歇脚。传说她有半打情夫,当然米歇尔也是其中之一。这是恶语中伤。但这个小女人似乎逃过了《巴黎生活》杂志的闲言碎语,仍然属于上流社会,但换一个人,肯定保不住她现在的地位。她长期与显赫狡猾的法国L侯爵保持着联系。L侯爵靠着在海外的事业建立了自己的家产,获得了某种名声,也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地道的巴黎人:她与侯爵一起游玩,午饭吃在赛马俱乐部,晚饭泡在银塔饭馆。她经常穿着男装,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陪着他去各地游玩。这种游玩其实就是冒险。她总是走在时髦前面,私下所欠巴黎名服装师的钱超过了侯爵的公开信贷;米歇尔觉得这件事很好解决。她为人活泼,爱笑,笑声尖厉清脆。她总是什么都想做,乘汽艇游玩,在咖啡馆听唱歌,彻夜不眠,大多数女人熬夜后会像她们的崇拜者献给的鲜花一样,一个个地发蔫儿,而她却光艳无比,米歇尔根本没有怀疑她是涂了脂粉。只是她说话的声音经常沙哑,说明她熬夜过度。
侯爵是个有原则的男人,在贝里的家中与妻子和四个子女一起过夏天。年轻的F女男爵(她又重拾家族的姓氏)既不是他的正式情妇,也不是由他供养的女人,在这个大事业家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但她一连几个月,甚至几个季节逍遥自在,他也不在乎。她身边颇有几个仰慕她的男人,也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几乎长期与她形影不离。米歇尔也很快地被她接受。说真的,她分配给米歇尔的时间很少,只在五点钟的茶点到“穿衣”出去吃晚饭这一段时间,这对于一个付出如此心思与殷勤的情夫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我想,除了季普的一两部小说,她什么也不读;她去洪都拉斯和苏丹旅游之后只带回了几本滑稽故事集,但是用她的话来说,她“痴情”于这个几乎什么都懂的文人,或不屑写诗的诗人,把他看成天才,而且还精心地保存着“崇高的”情书。但是,她具有上流社会易激动并且夸大其词的怪癖,觉得什么都是崇高的,美好的。米歇尔心想,哪怕她是为了享乐,是不是也太轻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