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逸事(第3/6页)

她是个音乐迷,但她的才华是舞蹈。在当时,具有异国情调的探戈舞虽然产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下层社会,还是颇有争议的新舞蹈”,但已经开始占据音乐厅的舞台,很快也占据了沙龙。她是最早敢于跳这种舞蹈的女人之一。晚上,米歇尔看着她在一家已经半空的俱乐部舞厅与一位“经常出入社交界的男舞蹈演员”一起跳这种舞。这位男舞蹈演员出场费为一个金路易。她滑步,扭腰,故意卖弄风情,既激昂豪放,但又适可而止,这恰像自己不说粗话,就不怕下流歌曲灌耳。她腰肢扭动,腰部线条曲折,几乎难以察觉,一直延伸至脚后跟,这使米歇尔联想到他一直迷恋着的古希腊塔那格拉城的小塑像。他是否还会联想到让娜在海牙跳华尔兹舞的情态?她嘴唇微开,兴致盎然,像腾空而起,在上帝面前翩翩起舞。这里与上帝无关,而是与美貌女子相偕出席晚会,就如同夏日之夜小憩于卡特兰牧场那样惬意。

这时,响起了一声更低沉的乐音。米歇尔为一个不再年轻的女子(她大约五十岁,而他已经五十八岁)燃起了激情。这位女子不一定漂亮,而且丑事绯闻接连不断。而且,她显然染上了重病,但求生的欲望十分强烈,这使得米歇尔不知所措。这是肉欲的激情,起码在开始的时候是如此。她的肉体具有病态的魅力,像一只酸而变质的水果,但是,性欲如若存在,会在米歇尔的身上唤醒或重新燃起更强烈的欲火。这种欲火是对存在的好奇,出自本能的仁慈之心。由于厌倦了别的女人,他越来越频繁出入可疑的阶层,遇到了一个颇有派头的女子。她是斯特拉斯堡一位银行家的女儿,由于厌倦了婚姻和乡间生活,一阵风似的离开了丈夫。她丈夫是马尔西尼司令,住在孚日兵营。这位钟情的丈夫躬身相送。她走了,几乎没带什么行装,将订婚戒指留在床头柜上,还把她认为过时的衣物送给了女仆;司令一直是多情的,将她的两只几乎空的只装着几束花的箱子寄给她。不幸的是,一个浪漫的举动不一定总会带来预期的效果:花寄到的时候,不是枯萎就是发了霉,在箱子的衬里上留下了一些黑斑点。从此以后,丈夫不再为妻子负担债务,也不为她的行为负责,但她继续使用他的姓氏,并且保留着一只镶嵌着真正的伯爵花冠纹章的戒指。当然,大多数人认为花冠是仿制的,姓氏也是假的。米歇尔对此一清二楚。司令在沙勒维尔附近有自己的土地,正好与费尔南德的土地邻近。新近结婚的朱丽艾特·德·马尔西尼认识我母亲费尔南德。我母亲当时还是姑娘。

我在琢磨米歇尔请一位女细密画家画的像。这位细密画家对模特极尽奉承之能事。但这幅画隐约地暴露了这个奇特的女人的某些特征。细长的鼻孔如同两个黑洞,使人有意或无意地联想到死人的脑袋,但灰色的眼睛有点儿斜视,在略显皱痕的眼睑下发着奇异的光;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可能是为了掩盖长得不整齐的牙齿;颧骨突出,面颊凹陷。头发浓密花白,扑着粉,形同王冠,还别着两朵钻石小花,活像一位十八世纪的侯爵夫人。瘦削的肩上披着白鼬皮长披肩;衣服装饰着花边,袒胸露肩,一束帕尔马蝴蝶花掩盖着突出的锁骨下瘪平的胸部。米歇尔有时几乎是迷信地想,她被吸血鬼附了身,欲寻欢作乐而又力不从心:到豪华饭馆大吃大喝,首演,举办画展(尽管她对绘画不感兴趣),出席颇受好评的音乐会(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音乐使她感到恼火),在不太感到痛苦的时候当然也要满足肉体的需要,以证明她这个不听自己使唤的躯体还能讨人喜欢,还能享乐。但她变得越来越瘦了;她爬上几道阶梯来到二楼的客厅以后,便瘫软在扶手椅上。她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公馆,还有许多仆人,管理费用已经超出她的支付能力,但她还得在那里勉强地支撑着。她找公证人像看医生一样频繁。她的东西被男仆偷走了;女厨子的饭做得很糟糕,米歇尔在来她这里用餐之前,习惯先到拉吕饭馆喝点儿汤或吃一盘炒鸡蛋。她勉强度日,因此,来来往往的客人对她的景况产生了怀疑。一些名声欠佳的女人吃着她的小面包,用“你”称呼她,而她却高傲地用“您”称呼对方。她儿子是在耶稣教会长大的,为了作出干一番事业的姿态,已经注册攻读学士学位,也住在这幢楼里。这幢楼房很宽敞,她经常调换着家具和挂毯摆放的位置;地毯商和木工就住在她家附近。一天,米歇尔来与他们吃饭,年轻的音乐爱好者马尔西尼拿出一张由埃贡·德·乐瓦尔签名的音乐节目单。乐瓦尔头天晚上刚在坡莱耶勒音乐厅演奏了一首乐曲。

“您没在门口冒着雨等他?”

“没有。我不太熟识他。”

朱丽艾特习惯地耸了耸尖肩膀。大学生不去上课,而与名人交往,这是他自己的事。米歇尔没有说什么。年轻的马尔西尼很漂亮。

著名的外科医生X教授给病人看完病以后,—个劲儿地喝波尔图葡萄酒。他把病情告诉了米歇尔:

“可以说,时间不会拖得很久。显然已经向腹腔上方转移了。部分十二指肠切除是可以的……手术有危险性,我的大多数同行不做这种手术。但面对一个有着强烈生活愿望的女人……”

“她那一天还告诉我,腋窝里也有一个肿块。”

“在她的这个年龄,腺体肿块的变化很慢。但是,要延长她的生命,哪怕延长一年,我刚才说了,手术非做不行。”

“您做手术要多少钱?”

“这种手术危险性很大,我想怎么也得两万五千法郎。总而言之,做这种手术,是有关我的名声的事。”

米歇尔的脸色都变了。在当时,两万五千法郎是一笔巨款,这对他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这要拿出黑山城堡的一块农场作抵押。他本想把黑山城堡的地产尽快全部出手,这样一来,难度就更大了。

“请您相信我。”

手术做了。前一天,朱丽艾特还与她的供应商讨论利用她不在家的时间把卧室和小客厅重新粉刷一遍。在医院住了几个星期以后,她觉得已经康复,就要求回家。她几乎下不了床,但是,她穿便服也像穿晚礼服一样讲究。她怕还未愈合的伤口有臭味儿,就喷洒香水除臭。米歇尔给她论升地买盖尔兰矿泉水喝。所有的家具上都摆满了蝴蝶花。她几乎不大吃东西,只吃一些浇上香槟酒的鱼子酱和牡蛎。还得靠服用吗啡减轻疼痛。

大学路的这段插曲到此结束了。她丈夫拒绝接受她的那份遗产;米歇尔对是否请拉科罗什收回那颗蓝宝石犹豫不决,这颗蓝宝石还镶嵌着钻石,她非常喜欢。他把蓝宝石交给了年轻的马尔西尼,尽管肯定他会把蓝宝石送到当铺。事实上,年轻人将蓝宝石用作抵押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