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灵魂(第2/22页)

几天之后,我第一次在一个被鲜花、绿树包围着的简陋房舍里见到了沃尔黛·哈妮女士。她曾在拉希德·努阿曼贝克家中听说过我的名字,正是她践踏了贝克的心,让他死在了生活的铁蹄之下。当我看见她那一对明亮的眼睛,听到她那甜润的音调时,暗自心想:这个女子会是一个坏女人?难道她那透明的面容掩盖着一颗丑陋的灵魂和一颗罪恶的心?这竟是一位不忠实的妻子?莫非她就是我多次诬赖过的女人?难道她就是我想象中隐藏在外形绝美之鸟体内的可怕毒蛇似的女人?……

我心中念头一转,又暗自思忖:假若没有这张漂亮的面容,何物能使那位男子如此不幸呢?表面的艳美会招致巨大的无形的灾难和深刻无比的痛苦,难道我们没有听说过?月亮会给诗人的灵感以光芒,还是同一个月亮能使平静的大海掀起潮汐的狂涛巨浪,莫非我们不曾见过?

我坐下来,沃尔黛女士也坐了下来,仿佛她已听到我暗自思考的心声,不希望我的困惑与猜想之间的争斗再继续下去,于是用她洁白的手撑住自己的头,用近乎芦笛的柔和乐音的声调说:

“我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你,但从人们口中听到过你的思想和幻梦的回音。贵客啊,我知道你是个同情受虐待女性的人,你怜悯女子的懦弱,深谙情感和偏好。因此,我想向你摊展我的心,在你面前打开我的心扉,让你看看其中的内涵。假如你愿意,可以告诉人们,就说沃尔黛·哈妮绝对不是一个不忠实的坏女人……”

紧接着,沃尔黛·哈妮开始讲述她的经历,说道:

“当命运之神把我带到拉希德·努阿曼贝克那里时,我刚十八岁,而那时他已经年近四十了。他迷恋我,倾心于我,倒是满体面的,正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之后,他便让我做了他的妻子,在他那奴婢成群的大家之中成了女主人。他让我身着绫罗绸缎,用珍珠、宝石装饰我的头、脖颈和手腕。他把我当作一件奇珍异宝在他的朋友和相识家中展览;当他看到朋友们都用赞许、羡慕的目光望着我时,他的脸上便绽现出胜利的微笑;当他听见朋友的夫人们用称颂、友善的语言谈论我时,他总是洋洋得意,高高昂着头。

“但是,他却没有听见有人这样问:‘这是拉希德贝克的妻子,还是他的干闺女?’另一个人说:‘假若拉希德贝克青年时代结婚,他的头生儿女也比沃尔黛·哈妮年龄大。’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生命尚未从青春的沉睡苏醒之前,神灵还没有点燃我心中的爱情之火,情感与爱的种子尚未在我的胸中发芽。

“是的,所有这一切发生之时,我还以为身穿锦衣,周身华饰,乘香车宝马出门入户,室内全铺精美地毯,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当我醒来之时,当光明打开我的眼界之时,我便感到神圣的火舌在灼烧着我的肋骨,感到精神的饥渴紧紧抓住了我的心灵,令我的心灵痛苦不堪。当我苏醒之时,我看到自己的翅膀左右扑动,想带着我飞上爱情的天空,继之却颤抖着,无力地垂了下来,原因在于受着教律锁链的束缚:在我了解那种桎梏和教律的本质之前,它便锁住了我的躯体。

“我苏醒过来时,感受到了这一切,知道一个女人的幸福并不在于男人的荣誉和权势,也不在于其慷慨与宽厚,而在于将二人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的爱情。把女人的情感倾注到男人心肝的爱情,使男人成为生命躯体的一个器官的爱情,使二人成为上帝唇间一个词语的爱情。

“当这个尖刻的真理显示在我的眼前时,我发现自己在拉希德·努阿曼贝克家中就像做贼的,偷吃着他的面包,然后借着夜的黑暗藏身。我内心明白,我在他身旁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可怕的欺骗:那欺骗由口是心非、虚心假意用烙铁写成。在大地和苍天面前,清清楚楚地显示在我的前额上。因为我不能以心底里的爱报答他的慷慨,也不能用心灵的温情偿还他的善良与忠诚。我曾试图着学他,然而徒劳无益,无论怎样也学不会,因为爱情是一种力量,它可以创造我们的心,而我们的心却不能创造它。我曾在夜深人静之时对着苍天祈祷哀求,乞求苍天在我的内心深处创造一种精神情感,让我接近苍天给我选择的那位伴侣,然而同样徒劳无益,苍天没有任何行动,因为爱情是应上帝默示降到灵魂上的,人的乞求与之毫不相干。

“就这样,我在那个男人家里住了整整两年。我羡慕田野上的鸟雀能自由飞翔,姑娘们却嫉妒我这个牢中的囚徒。我像一位失去独生子的母亲,为我的心而痛苦不堪,因为它已苏醒,却被教律牵累,而且每天都在因饥渴迈向死亡。

“在那些黑暗日子的一天,我透过黑暗看到一线柔光从一位青年的眼中射出。那位青年独自行走在路上,独自生活在这座简陋的房舍里,埋头于自己的稿纸和书籍之中。我闭上双眼,以便不再看那线柔光,暗自思忖:心灵啊,坟墓中的黑暗,那才是你的命运所在。听到天上传来的歌声,甜美纯朴,震撼着我的心神,占据了我的全身。我赶紧捂着双耳,暗自思忖:心灵啊,深渊里的呐喊声,那才是你的命运所在,不要贪恋歌声了!……

“就这样,我闭上双眼不看,捂上双耳不听。尽管如此,我的眼睛仍然能看到那线柔光,虽然二目紧闭;我的耳朵仍然能听到那歌声,虽然我紧捂着双耳。我起初像一个在王公豪宅附近看到一颗珍宝的穷人那样,因为害怕王公而不敢将之拾起,又因为自己贫穷而舍不得丢下它。我像一个口干的人那样哭起来,因看到那一眼甘泉被森林中的猛兽包围着,虽口干却不敢上前饮水,只得趴在地上,急切地等候着……”

说到这里,沃尔黛·哈妮沉默一分钟,合上两只大大的眼睛,仿佛过去就竖立在她的面前,她不敢面对面地看着我。之后,她又说:

“这些来自永恒世界,未曾品尝过真正生活滋味就回到永恒世界的人们,他们是不能理解女人站在她顺天意爱上的一个男子与她屈从地上法律依附的一个男子之间时,她所感受的痛苦本质。那是用女性的血和泪写成的人间悲剧,男人看了发笑,因为他读不懂;一旦懂了,他的笑便会变成暴怒与凶狠,向女人大发雷霆,火气冲天,让咒骂和斥责声充满女人的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