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3页)
“我很高兴至少他人还在上海。你知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入夜后到法租界去逛。你迟早会遇到他。你通常会看到他倒卧在人行道上。要是有哪家破酒吧准他进去,他也会被嘘到昏暗的角落里去。”
“你的意思是,孔探长变成酒鬼了?”
“酒、鸦片都来。中国佬常有的玩意。不过他可是个宝。他会说些他当年如何神勇的故事,然后等人家赏他几毛钱。”
“我觉得你说的是别人,老兄。”
“才不呢,老哥。孔老头。所以他真的干过警察啰。我总是猜想他那些故事是瞎掰的。他的故事大部分都荒诞不经。怎么了,老兄?”
“你的毛病,摩根,就是老把事情给搞混了。你先把我跟毕格瓦弄混。现在你又把孔探长跟哪个一文不名的破乞丐扯在一起。你外放久了,脑筋也放糊了吗,大哥?”
“你听好,火气别这么大。我告诉你的,你尽管去问别人,看看说的可有两样?你的高见我可不苟同。我的脑筋一点也没糊涂。”
他把我送抵华懋饭店时,我们彼此可能又是客客气气的了,不过分手时显然毫无眷恋,我从此没再见过摩根。至于孔探长,从那夜起,我心里就急着要尽快把他找到,不过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也许害怕摩根说的是实话——这事从来就没排在第一要务里——至少到昨夜之前没有。昨夜我翻查警局的档案,无巧不成书,里头竟冒出他的名字。
顺带一提,这天早上我跟麦克唐纳略提起孔探长,他的反应跟那夜摩根的反应类似,我怀疑这是另一个原因,导致我面对他的时候失去耐性——在他那间高踞领事馆草坪之上、又小又闷的办公室里。总之,要是我稍稍克制一点,我知道我可以表现得好些。那天早上我根本的错误,在于我让他激得我动了肝火。只怕有那么一刻,我简直是在对他咆哮。
“麦克唐纳先生,事情就是没办法靠您所谓的我的‘力量’来解决!我没有这个‘力量’!我只是凡人,如果没人提供基本的协助,我根本办不了事。我也没要您帮多大的忙,先生。根本连件小事都算不上!我要求的事,我早说得清清楚楚了。我希望跟这位共产党的告密者谈一谈。跟他谈谈而已,就说几句话也成。我以最明白的方式提出了请求。我无法了解为什么还安排不了?怎么会这样,先生?怎么会这样?究竟有什么事耽搁您了?”
“你听好,老兄,这种事根本不在我权限之内啊。如果你接受,我可以请警政厅厅长跟你谈谈。恕我直言,你知道吗,我根本不确定这样有什么用。‘黄蛇’又不在他们手上……”
“我完全了解,庇护‘黄蛇’的是中国政府。所以我才来找您,而没去找警方。我知道这么重大的事,只怕警察还没资格管。”
“我尽力就是了,老哥。但是你得谅解,这里可不是英属殖民地。我们无权命令中国人。不过我会跟适当的主事者谈谈。你可别以为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蒋介石以前也有别的内线,可是从来就没有一个可以把红军的底细摸得这么透。蒋介石宁可再吃日本人几场败仗,也不肯让‘黄蛇’出什么差错。对蒋介石而言,真正的敌人不是日本人,而是红军。”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麦克唐纳先生,蒋介石或者他的第一要务,与我何干?此时此刻,我有案子要破,请您无论如何安排一下,让我跟这个内线谈谈。这是我亲自向您提出的,要是我一切的努力,全因为缺了这么件小事而化为乌有,我会立刻让大家知道,当初我去找的人是您……”
“不会吧,老兄,拜托!没必要这么说嘛!完全没必要!这里大伙都是朋友。大家都希望你能成功。相信我,我们由衷希望呢。听我说,我说过,我会尽力而为。我会找人谈谈,你知道的,那个圈子里的人。我会找他们谈谈,告诉他们你的意愿有多强烈。不过请你一定要谅解,我们可以使在中国人身上的力气,也就这么点而已。”接着他倾身向前,与我分享秘密,“其实,你不妨找找法国人。他们手上总是握有许多蒋介石的小辫子。你知道的,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们不碰的那种东西。法国人这条线,就算奉送啰。”
或许麦克唐纳的建议另有玄机。也或许我真的可以从法国当局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协助。不过,老实说,从那天早上起,我就没把这则建议太当一回事。我已看清,麦克唐纳为了某些不明的原因,一直搪塞推诿,可一旦他确知满足我的要求事关重大,刻不容缓,那他一定会尽力协助的。可惜那天早上我恐怕把那次会面搞砸了,我还得找个时机再去与他周旋。这可不是什么我想做的好差事,但至少下次我的手段会有所不同,届时他会发现,想教我空手而回,并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