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若是换了别的孩子,家长如此严格的管教可能会让她变得过于谨慎小心,甚至神经衰弱,成为偏执狂。不过,天生爱惹是非的伊奇却一切正常,视觉与听觉毫无问题,也没有癫痫发作或者脑瘫的迹象,心智也极为敏感,越是被母亲关注,她就越觉得愤怒。一家人去游泳池的时候,母亲允许莱克西、崔普和穆迪在浅水区玩水,而伊奇——她那时四岁——只能坐在毛巾上,头顶撑着遮阳伞,浑身涂满防晒霜。这样连续去了一周泳池后,她终于忍无可忍,脑袋朝下跳进深水区,最后被救生员捞了上来。第二年冬天,他们去玩雪橇,莱克西、崔普和穆迪坐着雪橇,尖叫着冲下山,抵达山脚下时,崔普甚至像个冲浪运动员那样直接站在了雪橇上,理查德森太太站在山顶为他们鼓掌叫好。轮到伊奇下山时,才滑到半路,她就倒栽在了雪堆里,理查德森太太为此坚决不许她再滑第二次。那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之后,伊奇拖着穆迪的雪橇,跑到街对面的鸭池塘,在结了冰的水面上滑了个痛快,最后还是一位邻居发现了她,喊来了她的父母。伊奇十岁时,母亲发现她挑食,担心女儿会贫血,伊奇索性宣布自己是素食主义者。母亲不许她到朋友家过夜,罚她待在家里,“假如你在自己家都表现得不好,伊奇,我不相信你在别人家能表现好”——伊奇就在晚上偷偷溜出去,带着松果、野山楂、七叶树的果实偷偷溜回家,把它们搁在厨房的岛柜上。“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第二天早晨,她会这样告诉母亲。孩子们(包括伊奇本人)都觉得理查德森太太对小女儿特别失望——不知怎么,他们的母亲似乎憎恨伊奇。当然,伊奇越是不听话,她母亲就越可以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焦虑,仿佛躲进壳里的蜗牛。“我的天,伊奇,”理查德森太太经常这样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理查德森先生却对伊奇更加宽容,毕竟,当年提心吊胆地终日抱着小女儿的是理查德森太太,医生们提出那些可怕警告的主要对象也是她。那时理查德森先生刚从法学院毕业,忙于开展诉讼事业,每天加班加点地努力工作,盼望有朝一日成为律所合伙人。他只是觉得伊奇看起来有点儿倔强,他非常欣赏这种顽强的个性,也喜欢女儿的聪敏。伊奇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母亲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干劲和充沛的好奇心就令他着迷,她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始终胸有成竹,而且具有强烈的是非观念,直到年龄渐长才收敛了年轻时的锐气。“没关系的,埃琳娜,”他会这样劝解理查德森太太,“伊奇很好,不要限制她。”理查德森太太却无法放任伊奇,结果就是,女儿越想放纵,母亲就越试图限制她,一段时间之后,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成了常态。
“照片风波”过后的那个周末,理查德森一家受邀参加老朋友家举行的生日派对,而理查德森太太对女儿的气还没消。
“珀尔也能去吧?”穆迪问,“麦卡洛家不会介意的,他们邀请了每一个认识的人呢。”
“就算她去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虚情假意赞美新生儿的客人罢了,”伊奇若有所思地评论道,“这也是整个派对的目的。”
理查德森太太叹了口气:“伊奇,对于朋友的邀请,你应该学会感谢,而且这个派对只对家族的朋友开放,珀尔不是他们家的朋友。”她用力扣牢挎包锁扣,甩到肩膀上,“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区别,来吧,我们要迟到了。”
那时感恩节刚过去不久,理查德森家的人开着两辆车出席了麦卡洛家的派对——莱克西、崔普和穆迪驾驶其中一辆,理查德森夫妇开另一辆,后排坐着闷闷不乐的伊奇。麦卡洛家高朋满座,门前的街道两旁停满了宾客的汽车——麦卡洛家事先跟警察打了招呼,暂时无须遵守西克尔高地的停车限制,家门口的信箱上绑了一大捆粉红色和白色的气球。
房子里人头攒动,长桌上摆满丰盛的食物,现场还有餐饮公司的人提供各种小吃,包括馅饼和涂抹了荷兰酱的煎蛋,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只三层高、粉白相间的蛋糕,蛋糕顶部有个婴孩的雕像,胖嘟嘟的小手里握着数字“1”,到处都是粉红色和白色的飘带。麦卡洛太太坐在餐桌前,怀里抱着她女儿——当天的小寿星米拉贝尔·麦卡洛。
理查德森太太几个月前就见过米拉贝尔,那时她刚到麦卡洛家。她和米拉贝尔的母亲琳达·麦卡洛一起长大,同是西克尔高中1971届的毕业生,自小学二年级开始就是朋友,两人同时外出求学,又同时回到西克尔找工作和建立家庭。唯一的区别是,理查德森太太婚后很快生了莱克西、崔普、穆迪和伊奇,而麦卡洛太太则十多年没有孩子,于是她丈夫决定领养。
“天意如此,我母亲经常这样说,”听到麦卡洛家领养孩子的消息,理查德森太太告诉丈夫,“马克和琳达盼孩子盼了那么多年,只能说天意如此,我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是上帝赐给他们的。他们正在绝望的时候,一天上午十点半,社工打电话来说,有个亚洲婴儿被人放在一个消防局。下午四点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已经到他们家里去了。”
米拉贝尔来到麦卡洛家的第二天,理查德森太太过去看宝宝,琳达把收养孩子的经过告诉了她——接到社工的电话,她立刻开车去婴儿用品商店,置办了宝宝需要的所有用品,包括各种衣服和够用半年的尿布。“刷爆了我的信用卡。”琳达·麦卡洛笑着说,“社工送孩子过来时,马克还在组装婴儿床呢,简直像做梦一样。”她弯腰看着摇篮里的婴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月,收养手续正在有条不紊地办理之中,麦卡洛太太告诉理查德森太太,她和丈夫希望在一两个月内搞定此事。小米拉贝尔非常可爱:细软的黑头发上套着粉色的发箍,圆脸庞,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人群,小手还抓着麦卡洛太太项链上的珠子。
“噢,她看上去像个小洋娃娃。”莱克西惊叹道。米拉贝尔转过头去,脸埋在麦卡洛太太的毛衣里。
“这是她来我家后我们举行的第一场大派对,”麦卡洛太太说,一只手抚摸着女孩的黑发,“她还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对不对,咪咪?”她亲了亲孩子的手心,“但我们不会不给她庆祝第一个生日的。”
“你们怎么知道她的生日是哪天?”伊奇问,“她不是被抛弃的吗?”
“她不是被抛弃的,伊奇,”理查德森太太说,“她被人留在一个消防局,非常安全,跟抛弃可不一样,而且她现在来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