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页)
布莱恩折起他正在读的那本书的其中一页。“迈克尔·杰克逊根本不像黑人,照我说,他这个孩子看上去完全是个白人。”
莱克西靠进布莱恩怀里,把杂志拖过来细看,照片里的迈克尔·杰克逊坐在金色的宝座上,抱着一个婴儿。“可他看上去多么可爱呀,”她顿了顿,“你难道不希望我们现在就生一个混血小孩吗?”
布莱恩一下子坐起来,莱克西猝不及防,差点儿仰躺在地。“你疯了,”他说,“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疯狂的话,”他摇着脑袋,“别再这样胡说八道了。”
“我只是想象一下,布莱恩。老天爷。”莱克西觉得喉咙发紧。
“想象孩子?我还想象克里夫和克莱尔会杀了我呢,他们甚至连碰都不必碰我,只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就死了,立刻、马上一命呜呼。”他挠挠头发,“你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吗?我们把你养大,可不是为了培养生孩子的工具的。”
“你真的觉得这个主意听起来很糟糕吗?我们一起生个小宝宝?”莱克西的指甲紧掐着杂志的书脊,“我还以为你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当然希望。我是说,也许吧。但是,莱克西,我们才十八岁,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吗?噢,快看,又一个黑人小子把白人女孩的肚子搞大了,他高中都还没毕业呢。现在的未成年父母越来越多了,他们很可能得退学了。大家只会这样说。”布莱恩用力合上书,丢到桌子上,“我可不想成为那种人,没门。”
“好吧,”莱克西失望地闭上眼睛,有点儿担心被布莱恩看出端倪,“我又不是说我们现在就生孩子,我只不过是想象一下我们的未来可能会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知道他说得对。西克尔高地的高中生很少有生孩子的,他们都在忙着预修大学课程。八年级的每个学生都听说过一件事:嘉莉·威尔逊怀孕了,嘉莉十七岁的男朋友为此从克利夫兰高中退学了,嘉莉最好的朋友狄安娜·琼斯向好几个人证实过这是真的。嘉莉·威尔逊本人也经常神秘兮兮地抚摸自己的肚子。可几周之后,副校长埃文加德先生召集全年级的学生开会。“我知道现在谣言满天飞。”他扫视着人群说道。学生们的面庞是那么的稚嫩:有的戴着牙套,有的生着粉刺,有的刚刚长出细软的胡须。这些孩子们,他想,他们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没有人怀孕,”他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士和先生们不会如此不负责任。”果不其然,过了几周,嘉莉·威尔逊的肚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坦,最后大家也全然忘记了这件事。在西克尔高地,青少年要么不怀孕,要么极为擅长隐藏怀孕的事实,因为人言可畏,连学校里的小孩都会叫你“荡妇”。尽管莱克西和布莱恩已经年满十八岁,属于法定的成年人,而且很早就在一起了,还是有人骂她“妓女”。邻居们倒不会对她谈恋爱发表意见,但假如她年纪轻轻就挺着大肚子或者推着婴儿车,难免招来风言风语,有人唏嘘,有人辱骂,甚至戳到她母亲的脊梁骨。莱克西明白,以她的心理素质,根本承受不了这些。
所以,现在只剩一个选择,她蜷缩在床上,极不情愿地把幻想中的粉色气球戳破,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渺小纤弱、任人摆布的鸡尾酒虾。
那天晚上,理查德森太太在饭桌上宣布她要去匹兹堡——“作些调查”。她告诉家人:“我要写一个关于伊利湖的斑马贻贝的报道,匹兹堡现在面临着外来物种入侵的问题。”她绞尽脑汁想了个似是而非的借口,确保没有人会提出质疑,其实,除了莱克西之外,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她说了什么。听到母亲的话,莱克西闭了一下眼睛,露出“感谢上帝”的表情。第二天早晨,她故意磨磨蹭蹭地不急着出门,等其他人一走,她就给医院打电话,电话号码是她前一晚现查的。“十一号,”她告诉医院的人,“必须定在十一号。”
她母亲去匹兹堡的前一晚,莱克西给珀尔打电话。“我需要你帮个忙。”她说,虽然只有她和崔普共用这一条电话线,而崔普这时不在家,她还是压低了声音。
依然保持着万圣节派对后的警惕的珀尔叹了口气。“什么事?”她问。她想象不出除了借吊带背心和口红之外,莱克西·理查德森还会有什么事找她帮忙,总不会是请她提建议,莱克西从来不征求别人的意见,反而很愿意给别人提建议,无论人家需不需要。
“我需要你,”莱克西说,“明天陪我去医院吧,我得打胎。”
珀尔沉默了很久才消化掉这个消息。莱克西怀孕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天下午,她和崔普刚刚在蒂姆·迈克尔斯家幽会过,珀尔有点儿担心他俩的防护措施做得不够,莱克西这样的人选择堕胎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莱克西一直那么喜欢小婴儿,而且最爱评判别人,前几天莱克西还刚刚表示贝比犯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你怎么不让塞丽娜陪你?”珀尔终于开口问她。
莱克西迟疑了一下。“我不想让她去,”她说,“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她叹了口气,又说:“我觉得你更理解我,你不会随便评判别人。”
珀尔意外地觉得有些自豪。“我当然不会评判你。”她说。
“所以,”莱克西说,“我需要你,你愿意帮我吗?”
第二天七点半,莱克西把车停在温斯洛路的出租屋门口,珀尔已经遵守诺言,站在马路边等着了,她告诉母亲,莱克西要过来接她上学。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珀尔问,她觉得假如自己是莱克西,一定会被怀孕的事实吓得手脚发凉,一个星期都缓不过来。
莱克西直视着挡风玻璃,没有看她。“我确定。”她说。
“这可不是小事,你知道吧,”珀尔思索着莱克西可能理解的比喻,“打掉了就没法拿回来,这可不是买毛衣。”
“我知道。”
莱克西在交通灯前放慢车速,珀尔注意到她脸上的黑眼圈,她从未见过莱克西如此疲惫和严肃的样子。
“你没告诉任何人吧?”汽车再次加速,莱克西问。
“当然没有。”
“穆迪也没告诉?”
珀尔想起昨晚她对穆迪撒的谎——“明天早晨我要看牙医,你自己去学校吧。”穆迪看上去并不怀疑,他从来想不到珀尔也会说谎,珀尔松了一口气,但也有点儿受伤:他一次又一次地轻易相信了她,因为他不觉得她有能力应付真相之外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她说。
医院是一座低调的米黄色建筑,窗户干净明亮,门口有花坛和一个停车场,来这边的人有检查眼睛的、和保险经纪人见面的,还有申请免税的。莱克西把车停在停车场边上,将车钥匙交给珀尔。“拿着,”她说,“到时候由你把车开回去,你带着临时驾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