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你和他们一样(第3/7页)

有人将我跟让一块儿抱起,带我们回到客厅。安德烈叔叔坐在两名男子中间,他们试图安抚他。安德烈叔叔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巫师站在他身后,轻拍他的肩膀。

安德烈叔叔一见到我们就立刻跳起来,不过对方却将他按回沙发,责怪他,要他好好克制自己。他听不进对方的劝告。

“我那混账哥哥跟他的老婆不在家?”他说道,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他欠我一个人情。要是见不到他,我就要杀了他的孩子!”

“侄子啊,”巫师“砰”的一声,用手杖敲击着地面,“你别担心,他会付出代价的。这回没人能逃出我们的掌心,没人办得到!”

众人窃窃私语,表示同意。

我不清楚爸爸为何会欠他弟弟钱,爸爸明明比他还有钱。不论理由是什么,我确信爸爸明天就会还给他。

人群的情绪缓和不少,他们三五成群地站着说话,就像菜市场里的女人一样。我依稀感到屋外聚集了更多人,只有弗朗索瓦先生失去耐心,让其他人加快脚步,他们还得赶去别处,政府花钱买了大砍刀和枪支可不是要所有人无所事事的。

过了一会儿,巫师暂时离开安德烈叔叔,走向我们。“小姑娘,”他问,“你知不知道你爸妈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说。

“等他们回来后,你告诉他们所有的路都封锁了,你们无路可逃。至于你,聪明的女孩,如果想活命的话就别离开这房子。我们这片土地布满幽灵,而且全都是恶灵。”巫师拍拍我的肩膀说,接着他轻挥手杖,摇着头,仿佛正在命令恶灵现身。然后他走了出去,消失在人群中。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我再次锁上门。花瓶里的花全被压烂了,祭坛上的布幔遭到践踏,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写字桌的抽屉全被拉了出来,书架翻倒在地。电视机此刻面对着墙壁,冷风吹开了百叶窗。我找到十字架,将它放回祭坛。

我想睡觉,但恐惧跟随着我进入房间,我的手指头不停颤抖,感到头部沉重而肿胀。我的左大腿留有男子殴打过的伤痕,我的嘴角依旧淌着血,睡衣前面都弄脏了。我不该戏弄巫师,不知他会召唤什么恶灵对付我们姐弟。他或许也在安德烈叔叔身上下了咒。让吓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我则害怕得不敢整理房间,跟弟弟瑟缩在掉在地上的床垫一角,开始祈祷。

客厅里的嘈杂声响和爸妈的声音惊醒了我。大伙儿聚集在那儿七嘴八舌,天还没完全亮。我全身酸痛不已,上嘴唇肿了起来,仿佛嘴里含着太妃糖或是口香糖。我没见到让的身影。

我一瘸一拐地走向客厅,却只见到爸妈和让。或许其他声音是我的幻觉。爸妈一见到我出现就立刻停止了谈话,妈妈坐在沙发上宛如圣母玛利亚雕像,那尊痛苦的圣母正低着头。爸爸抱着让站在祭坛边,正舀起一匙热乎乎的燕麦粥喂他吃。让两眼无神,眼眶盈满泪水,好像接连几天没睡觉。他甩甩头,发出尖叫,推开食物。“吃一点儿吧,孩子,吃一点儿。”爸爸不耐烦地说,“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这个星期天早上,家人并未准备做弥撒。客厅的灯关了,家具依旧散乱,和昨晚一样。家里的门窗紧闭,餐桌被推去抵住前门。家中仿佛鬼影幢幢,从巫师手杖变出来的恶灵依旧阴魂不散。

我朝爸爸扑过去:“早安,爸爸!”

“嘘……好,早安。”他小声说着,把让放在地板上,蹲下来握住我的手,“小声点,别害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好吗?”

“好的,爸爸。”

我想要抱住爸爸,他却用手挡住我:“别开灯,现在也别去烦你妈妈。”

“巫师说有鬼……”

“这里没有鬼……听着,我们今天不做弥撒。马丁神父上个星期回家了。”爸爸说话时并未看着我,却将目光望向窗外。

我听见厨房传来喷嚏声,听上去像只病猫的声音。我看着爸妈,却见他俩一脸茫然,我心里突然有些发毛,或许是我在做梦,或许不是。我靠近爸爸问道:“安德烈叔叔现在跟巫师很要好吗?”

“在家里不准再提起安德烈叔叔!”

“他带人闯进我们家,撕破我的内裤。”

“少来烦我!”

他走到窗边抓住铁栏杆,这样才能稳住身体,但他浑身颤抖个不停,脸上肌肉紧绷,一直眨着眼睛。通常如果爸爸不说话,肯定是要揍人了。

我默默走到沙发旁,坐下。我想悄悄溜到妈妈身边,她却一手推开我。我就像强风之下折弯腰的树木一般反抗着,接着恢复原来的姿势。妈妈今天意兴阑珊,就连她最宠爱的小男孩也不理会。她没有说话哄他,也不碰他,只是缄默不语。她的脸上满是困惑,表现得就像一只被邻居孩子拿高粱啤酒喂食的羊。

站在窗边的爸爸回过头来望着我,仿佛不再视我为他疼爱的香吉。当他见到让安稳地睡在妈妈脚边的地毯上,就开始责备我:“你这个笨孩子,难道没看见弟弟需要一张床?还不抱他进卧房,别再来打扰我!”

我像只没有任何去路的蚂蚁在客厅内打转。我不敢进房间,因为我怕鬼。爸爸抓着我的手拖我进去。他打开房间的灯,我们的玩具散落一地。他将床垫推回床上,然后整理了房间,不过房间内依旧凌乱。爸爸诅咒这些他跟妈妈到美国玩的时候特意带给我们的玩具。他将泰迪熊踢向墙壁,用脚踩着崔弟和米奇。他两只手脏兮兮的,指甲缝里沾满了泥巴,见我盯着他看,就说:“有什么好看的?”

“对不起,爸爸。”

“我不是说过不准开灯,是谁开的灯?”我关掉灯。“去把你那个笨弟弟抱上床睡觉。你应该好好疼他。”

“好的,爸爸。”

我走回客厅,希望妈妈能有所反应,她却无动于衷,因此我独自抱让上床。

“待在这儿别走,孩子。”爸爸说完关上房门,回到了客厅。

小时候,我经常骑着爸爸的肩膀上山去。我们常常前往另一个山谷,去妈妈的娘家玩。爸爸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妈妈时,跟我差不多大,两人经常在山里面玩。他俩念同一所小学和大学。

山里的云朵飘动时,就像是教堂内焚香的烟。我们的国家多风,山里面的风经常吹得人眼泪直流,风儿仿佛饥饿的牛在山谷间流窜。鸟儿随风飞舞,鸟鸣声与风的呼啸声相互呼应。爸爸开怀大笑,他的笑声被风儿裹挟着散布在空中。从山顶向下俯瞰,你会见到土地呈现红色。你会看见一排排香蕉树与大蕉树,它们中央的叶子向上卷起,宛如在风中伸出一柄黄绿色的剑。你还能见到农民在咖啡田中辛勤工作,每个人的肩头都挎着篮子。若是在干旱季节登山,脚底便会沾满尘土。雨季时,红色的泥土好似流淌于绿色肌肤下的血液,蔓生植物随处可见,许多昆虫爬出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