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到加蓬,要吃胖点(第18/32页)

“叔叔分别住在利伯维尔、马科库和比塔姆。”我们跟着复诵。

“‘塞西尔姑姑嫁给戴维姑夫,生下两个孩子伊夫和朱尔。’”

“塞西尔姑姑嫁给戴维姑夫,生下两个孩子伊夫和朱尔。”

“很好,休息一下。”他说。

“别休息啊!”伊娃抗议道。

“我累啦。”他说完,一屁股坐了下去,将字条扔在桌上,“长者有言,就算是吹笛手也得停下来休息。”我们抓起那张字条猛瞧,好像考试前突然发现考题一样兴奋。字条上并非叔叔的字迹。我试着将上面所说的内容念给妹妹听,但她更愿意亲眼瞧瞧那些由字母串起来的字句。我们俩在拉扯之间差点扯破字条。叔叔看见我们太靠近煤油灯,便伸出手一把抢过字条。

“去屋里端盆豆子来。”他吩咐我。

“可这豆子是要伴着小米粥一块儿吃的,而且是明天的早餐。”我说。

“秃鹰在两餐之间觅食。”妹妹哼起童谣,“这是为何它秃了脑袋,脖子长长的……”

“你才是秃鹰,我可不是。”葛皮叔叔笑着说,“好,等哥哥将加蓬食物端出来后,不准你吃。但愿这豆子不算是加蓬食物!帕斯卡尔,把东西端出来就是了。”

我从房里端出豆子,用旧报纸垫着锅子,以免被煤灰弄脏手。食物早已变凉,浮在上面的棕榈油好像一层棕色的冰。叔叔说到屋外生火太过冒险,于是我拿起勺子舀起和蛋糕一样扎实的食物,盛在三个盘子里。然后滤掉树薯汤的杂质,分别装在三个碗里,我加了糖、奶粉和阿华田。伊娃则加了糖、盐、奶粉还有阿华田。叔叔笑我们像是被宠坏的孩子,喝树薯汤还得加奶粉和糖。他喝得太快,没等树薯汤里面的东西完全溶于水就喝完了;我和伊娃选择慢慢享受各自的美味。等到汤头完全溶于水,我们便在里面加入更多的调味品。

“瞧瞧这两只加蓬秃鹰!”葛皮叔叔取笑我们,朝我们做了一个鬼脸。我们边吃边笑,好不愉快——希望从明天起每天都能这样。

畅快地吃了一顿之后,我们撑破了肚皮,坐都坐不直。伊娃试着躺在水泥地面上来降低身体温度,不过对她膨胀的肚皮来说,地板显然太过坚硬。我们俩只好爬上床,我侧躺着,伊娃则是平躺。我的思绪已经飞往加蓬,仿佛见到自己住在养父母的大宅院里,想象有着属于自己的房间,每天都有汽车接送上下学。我们上学有鞋子穿,回到家后,可以享用一顿妈妈做的美食。我越是想象这些画面,心情就越愉快,葛皮叔叔又朝我摆出一张鬼脸。那天晚上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顷刻间,觉得自己不需要新鲜空气也能活下去,任何的苦难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

“不,这件事不会击垮我的!”一天晚上,葛皮叔叔在睡梦中大声喊叫,他刚才坚持要在课程进行前先睡一会儿,“我的孩子哪儿都不去!全部不准走!”

伊娃和我正在读书,听到这儿,我俩抬起头来交换眼神。

葛皮叔叔不断地用伊贡语喊着,身体随着激动的语气摆动。伊娃张口结舌地紧抓着我,我握住她的手,把她推到身后。叔叔翻过身来,身体扭曲,仿佛正在跟一只狮子缠斗。他直到摔下了床才清醒过来,他坐直身子,急忙重新调整腰间那块布。尽管我们也汗流浃背,可他甚至全身都湿透了。他以前从未说过梦话,这回,他在梦中说的话吓坏了我们。我一时说不出什么,既害怕又困惑,双手抱胸。

“我很好,没事,”发现我们盯着他瞧,他解释道,“你们俩干吗这样看我?”

“你说了梦话。”我说。

“不是我。”他连忙否认,声音带着恼怒,“我们开始上课吧!玛丽,你干吗躲在帕斯卡尔身后,瞧着我的模样像是我说了沃洛夫语?”

“我不知道。”伊娃耸耸肩膀。

“真的?还是你今晚想偷懒不上课?”

“照常上课啊,”我说,“不过是你的噩梦吓坏她了。”

叔叔起身,伸了伸四肢。

“我的噩梦?什么梦?”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叹口气说,“别怕。”

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自己说了梦话,由于他的声音中依旧带着恼怒的情绪,我不敢继续往下问。他试着表现正常,却驱不散惊扰他的恐惧。他不断用力紧闭眼睛再使劲睁开,好赶走疲惫。接着,他开始边捏揉脸上的疤痕边甩着头,整个人表现得比养父母来访那天更加不安。我虽然感到恐惧,却故作坚强,免得吓坏妹妹。这个噩梦早该被视为一个梦想难圆的征兆。

“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小声问道,将一碗食物递到他面前。

“谁说我肚子饿?”他说完后就推开碗。从床底下拿出他的杜松子酒,直接对着瓶口连灌了两大口,清了清自己的喉咙。“说不定,我也会跟你们一块儿到加蓬,”他笑了起来,“或许我该跟着过去照顾你们……噢,不,你们得学着坚强!”

“你会想念我们吗?”妹妹问道,声音听上去好像市街的公告员那样生硬。

“当然会想,”他耸耸肩膀坦言,眼睛却没看着我们。酒精清除了他声音里的怒火,他喝得越多,行为举止越显得稳定,尽管身上依旧汗流不止。“这点我倒不担心。”

伊娃走了过去,坐到他的腿上。

“我们也会想念你的,对不对,帕斯卡尔?”妹妹说。

“我们一定会想念你的。”我说,“叔叔不必担心,我们跟妈妈在一起不会有事。”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垂着头坐在原地,他抱着伊娃,像妈妈那样拍拍她的头。伊娃坐在他的腿上,彼此间的沉默像永恒那么久。叔叔脸颊上的汗水落在妹妹身上,却没造成任何困扰。我们逐渐习惯屋内的高温与汗水,不知道叔叔会有多思念我们。此生头一回,我想到日后也将同样思念他,想念他的笑话以及他曾经对我们的照顾。

我内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罪恶感油然而生,我一心只想离开这里,简直忘恩负义。我无法直视叔叔的眼睛,他也同样无法正视我们的脸。我真希望伊娃能够说些什么或是做点什么打破沉默,但她只是一脸愁容地坐在那儿,她的缄默更加深了我内心的罪恶感。叔叔回家后,要向谁诉说工作上的事?谁会为他做饭,或是清洗碗盘?我们该如何报答他对我们的照顾?他替我们找到养父母,帮助布拉费的亲生父母治病,甚至将我们的其他手足一同送往加蓬。自从我们搬到这里后,我便想将叔叔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告诉爸妈。待将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答应自己,会尽自己所能奉献所有的爱给我未来的堂弟。我开始想到将来应该向养父母争取回来探望叔叔的机会。我会敦促自己每个星期给他写信,一五一十向他报告我们在当地的生活。或许,他也能够抽空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