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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另一方面看,既然是夫妻俩和孩子们共同生活的房子,按日本家庭的观念讲,所有者写成丈夫的名字也是无妨的。而且,丈夫又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卖的,所以是以高秋的名义还是以宫子的名义都是一样的。不过,从这件事,宫子似乎窥见到丈夫吝啬的秉性、狡诈的内心,以及事事都想压宫子一头的怯懦的小花招。她觉得这是自己的羞耻,也就视而不见,没有声张。
在战争的惨剧中,宫子与丈夫分别生活在东京和轻井泽。他们在那日日夜夜里互相担心着对方的生活和生命。这是宫子最信任丈夫、最依赖丈夫的一段时间。当时,高秋的小工厂被征作军需之用,高秋无法离开危险的东京。
二战结束一年后,宫子从轻井泽返回了东京,住进了现在这座房子。那时的贫穷、混乱反而激发了这对夫妻的爱情。宫子仿佛回到了新婚时代,品尝到结婚生活刚刚开始的那种甘美和幸福。这是他们婚姻生活中最为美满的一段时期。战争所压抑下的一切在顷刻间迸发、恢复,获得了解放。
然而,宫子渐渐发现高秋对待自己的方式和以前有许多不同。她怀疑这种变化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热情,更多的则是因为他的某种经验。也就是说,他的变化来自于一个特定的女人。
在那个战败、投降的前夜,自己把丈夫一个人留在了东京。所以即使丈夫高秋有了其他的女人,宫子觉得自己也不能去责备他。
但是,这个女人不仅满足了自己的丈夫,而且改变了他的一切。这使宫子对这个女人感到十分的嫉妒与憎恶。然而,宫子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宫子厌恶丈夫的男性冲动,同样也厌恶自己的女性欲望。
有一次,宫子拒绝了丈夫。拒绝之后,她发现拒绝本身并没有什么,它只是使高秋有些疑惑。
“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是不是因为早晨起得太早了?”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
丈夫并没有勉强宫子。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高秋没有再找宫子。
接着,三四年里,宫子开始了更年期的波动。她有时头晕,有时眼花,有时一点小毛病也会使她的月经不调。
更年期是女人的第二个思春期……宫子记得曾有一个医生这样说过。这个医生还说,度过了这第二个思春期,女人就会变得坚定了。
第二个思春期也许只是即将燃尽的火焰的一时迸发、猛烈燃烧,也许只是花落之前鲜花怒放的华艳娇美。但是,第二之后加上的“思春期”这个词却并不是医生随便想出来的。宫子在这个阶段时时会产生少女思春时的那种内心躁动、羞涩不安。在少女时期,宫子对此并没有明显的感觉。而现在,她却有着强烈的自觉。
也许,在女性担心衰老的伤感消失之后,还会迎来一个有着坚强意志的女人的生活。过去,除了少数具有特殊地位的妇女以外,多数女人都会成为老太婆的……
不过,每逢产生类似于思春期的那种内心波动后不久,宫子又会感到极度的孤寂不安。它和第一次思春期的那种少女的孤寂不安全然不同。
旅途的来信
宫子的第二个思春期要比她所预想的要长许多。
对于宫子来讲,长女惠子的结婚给她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兴奋,就仿佛自己内心未能开放的花蕾在女儿身上盛开了一般。
她有时会兴奋地产生错觉,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附着在惠子身上,就要离开这个家庭。
尽管她无法与女婿真山家相比,但宫子为了惠子的结婚仍然硬撑着凑了不少钱。高秋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也曾说过:
“差不多也就行了……”
“什么叫差不多。到哪儿算差不多?正因为不能差不多,我才这样辛苦呢。”每逢此时,宫子总是用非同寻常的语调反驳高秋。
这话语既可理解为对软弱无力的丈夫的责备,也可以理解为不愿被揭到自己的痛处的防御。所以,高秋听后也就默不作声了。
不过,宫子最清楚,惠子的婚礼之后家里最觉得孤寂的就是高秋。在三个女儿里,老大惠子和父亲最投脾气。高秋也很喜欢惠子那华艳的美,自己身边的事也经常让惠子帮忙做。宫子发现,这个女儿走了以后,高秋在忍受着超出一般意义的孤寂的折磨。
高秋想抚慰宫子也正是这种孤寂的表现。正是因为孤寂,高秋才说出让直子辞去工作在家帮助母亲的话。后来琢磨起来,当时宫子对此表示反对,显得逞强、别扭,实际上只是对丈夫的抚慰感到惊慌和疑惑。
自从那次拒绝丈夫以后,很长时间丈夫没有再来找她。后来,也有由于某种机缘两个人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但是,每次宫子都感受不到任何激情,从未达到二战结束后的那种状态。
宫子晚上睡得很早。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对付丈夫,渐渐地却形成了习惯。相反,她早晨越醒越早。一开始是6点,后来变成5点半,再后来成了5点。有时,她4点半就会睁开了眼睛。
宫子有时想,黎明前的静寂对于女人来讲要比夜晚的静寂残酷得多。
“光女儿就生了三个……”
有时连这件事都成了宫子悲伤的原因。
她觉得受到噩梦的惊扰,这是不幸女人的象征。
在惠子婚礼的夜晚,还有第二天的晚上,宫子凭直觉感到丈夫似乎需要自己。
不过,如果自己屈从了丈夫的欲望,那么自己就会产生失去了贞洁的处女一般的羞耻感和恐怖感。宫子似乎已经丧失了作为丈夫的妻子的自信。
婚礼后的第三天,从伊豆寄来了惠子的信。
爸爸,妈妈,你们一定很累吧?谢谢你们为我操了那么多的心。
这里已是满山嫩绿。樱花在这嫩绿之中已经绽开了它的花蕾。来到这里,我们已经吃了三四次草莓,十分香甜可口。这座旅店的浴室是新建的,在里面沐浴心情特别舒畅。我一直以为那水浴盆、小水桶都是扁柏的,结果,英夫告诉我说那是罗汉松做的。
今天早晨的饭里有煮蕨菜。我分不清哪是山蕨菜哪是紫萁。还是英夫告诉我的,说那是蕨菜。我什么也不懂,不懂的太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英夫懂得很多,而且比一般人发现问题要快。这样,反而使我愈发不在乎了。这两天早晨,我醒得都很晚,都是英夫叫醒我的。连摘来土麻黄的叶鞘做烤煮菜,英夫他都懂。他为什么懂得那么多,真让人不可思议。
我给直子、千加子都买了礼物。请放心。
“请放心。”宫子低声重复着惠子来信末尾的这句话。她仿佛看到了惠子那张新婚之后开朗的笑脸,心里感到放心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