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7页)
“劳驾,”我边说边挤了过去。
大块头哈利站在柜台里面,衬衫让汗水湿透了,黑黝黝的皮肤看得一清二楚。
“你说啥,大学生?”
“我要双料威士忌,哈利。打在深杯子里,我好拿出去,否则会溅出来。我是给外面一个人买的。”
他脱口就说:“滚蛋,不行。”
“为什么?”我问道,对他那金鱼眼睛里流露出的愤怒感到吃惊。
“你是不是还呆在学校里?”
“是啊。”
“咳,那些杂种又想关我的店啦。你问为啥,就是为这个。你可以在里面喝得脸发青,但是我就连牙缝里漏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酒也不让你卖出去。”
“可是我的轿车里躺着个病人。”
“什么轿车?你从来就没有轿车。”
“是一个白人的,我只是给他开车。”
“难道你不在学校读书啦?”
“他是从学校来的。”
“那么,到底谁病了?”
“就是他。”
“他以为进来有失身份?告诉他我们这儿对谁都不实行种族隔离。”
“可他病了。”
“他可以死嘛!”
“他可是个重要人物,哈利,是校董。他很有钱,可是现在病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会打发我回家的。”
“没法帮忙,大学生。带他进来买,他要买多少就买多少,多到够他游泳的都行。连我自备的酒都可以给他喝。”
他用乳白色的桨状搅拌器把几瓶啤酒的白盖子撬开,顺手推到了柜台的另一端。我内心感到厌恶。诺顿先生不会愿意到里面来的。而且他又病成这个样子。再说,我也不想让他看到这些病人和女人。我往外走去,屋里比原先还要乱。那个穿白制服的守护员休珀卡戈通常可以使这批老兵保持安静,此刻连人影子也不见了。这事我觉得很不好,因为他一上楼,这些老兵就肆无忌惮了。我朝停在外面的轿车走去。我能向诺顿先生说些什么呢?我打开了车门,发现诺顿先生非常安静地躺在座位上。
“诺顿先生,他们不让我把威士忌买出来。”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诺顿先生。”
他像一尊石膏像横躺在那儿。我轻轻地推了推他,心里充满了恐惧,连呼吸也几乎屏住了。我使劲推了推他,只见他的头古怪地摇晃着,嘴巴张开,两唇发紫,露出一排细长的牙齿,跟动物的牙齿像得出奇。
“先生!”
惊慌之中,我又跑进了金日酒家,在一片喧嚣中,心慌意乱地往里走,像是在穿过一堵无形的高墙。
“哈利,帮帮我的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想挤过人群,但似乎谁也没有听见我的喊声,他们挤成了一团,从两边堵住了我。
“哈利!”
这时,有两个病人扭过了头,紧瞪着我,眼睛离我的鼻子只有两英寸。
“这位先生怎么啦,西尔威斯特?”那高个儿问。
“外面有个人快死了!”我说。
“总会有人快死的,”另一个说。
“对,死在上帝的天幕下是挺不错的。”
“他得喝一点威士忌!”
“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其中有一个说道,说着就径直往柜台挤了过去。“最后喝上一口晶莹的酒,保你能消除心头的痛苦。请让让路!”
“大学生,你又进来啦?”哈利问。
“卖给我一点威士忌吧。他已经要完啦。”
“我跟你说过了,大学生,你最好还是把他带进来。他死就死,可是我还得付我的账单。”
“行行好,他们会把我关进监狱的。”
“你上了大学,自己动动脑筋解决吧,”他说。
“你还是把他带进来的好,”那个名叫西尔威斯特的说。“来,我们帮你忙。”
我们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诺顿先生的情况跟我走开时一样。
“西尔威斯特,来看啊,是托马斯·杰弗逊。”
“我也刚要这么说。我一直想跟他谈谈。”
我默然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神经都不正常,要不就是他们在开玩笑?
“帮个忙,”我说。
“愿意效劳。”
我推推他,叫道:“诺顿先生!”
“他要想喝上一口,我们就得赶紧,”其中一个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把他扶了起来。他像一袋破布,在我们手中晃动。
“快!”
我们把他往金日酒家抬的时候,这两人当中有一个突然住了脚。诺顿先生的头倒垂着,银白色的头发拖到了地上。
“先生们,这个人是我的祖父!”
“可他是白人,名字叫诺顿。”
“我自己的祖父我还不认识!他是托马斯·杰弗逊,我是他孙子——属于‘庄园黑奴’一支,”高个儿说。
“西尔威斯特,我相信你没有错。我完全相信你的话,”他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诺顿先生。“看那五官,跟你一模一样——一个模子出来的。是他把你送到这世界上来的,还裹上衣服啦,你敢说不是?”
“不,不,那是我父亲,”那人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往门口走,他大声骂起他的父亲来。哈利在门口等着。不知怎么,他居然使闹哄哄的人群静了下来,餐室当中空出了一块地方。人们都围拢来看诺顿先生。
“谁端张椅子对来。”
“对,让埃迪先生坐下来。”
“喂,这位可不是什么埃迪先生,伙计,他是约翰·D.洛克菲勒,”有人这么说。
“救世主的坐椅来了。”
“大伙儿都朝后退退,”哈利命令道。“不要挤在他身边。”
曾经当过医生的伯恩塞德急匆匆地赶过来给诺顿先生把脉。
“坚实有力!这人的脉象坚实有力。他的脉不是在跳动,简直是在振动。实在少见,少见。”
不知什么人把他拽走了。哈利手里拿了一只瓶和一只玻璃杯走了过来。“来,谁来托住他的头。”
我还没来得及过去,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个子胳膊一伸,两手托住了诺顿先生的头,使它微微后仰,然后像理发师剃胡子之前那样,轻轻地捏他的下巴,随后突然打了他一巴掌。
“噗!”
诺顿先生的头像戳破了的拳击吊袋一样陡然一动。苍白的面颊上出现了五道淡红的手印,好似半透明的石头映着下面燃烧着的火苗。我不能相信我的眼睛,我想溜走。一个女人嗤嗤地笑出了声,几个男的想夺门逃跑。
“住手,你这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