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7页)
我等着那个伙计,看他给一个留着一撮淡黄色小胡子的男人上一道猪排和麦片。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我把硬币使劲往柜台上一丢,拔腿就走,可心里对它没有发出像一枚五角辅币那么大的响声而感到生气。
当我走到爱默生先生办事处门口的时候,才想到也许我应该等到当天的营业开始以后再进去,但是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一直往里走。我希望,我那么早去既是我求职心切的表示,又是我会迅速完成交给我的任何工作的证明。此外,有没有那么一种说法,一天中第一个开始谈业务的人会成交?或许那仅仅是指犹太人的买卖吧?我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封信,心里想,爱默生是一个基督教信徒的教名呢,还是一个犹太人的名字?
门的那边,好像是一个陈列馆。我走进了一间宽大的接待室,四周用给人以阴凉感觉的热带色彩装饰起来。一面墙壁差不多被一幅巨大的彩色地图盖住了,一条条狭窄的红丝带在地图上的各个地区和一整排乌木制的垫座之间绷得紧紧的,垫座上陈列着一只只装有各个国家的天然产品标本的广口玻璃瓶。这是一家进口商行。我四下环顾着房间,不由地感到惊奇。一幅幅绘画,一件件青铜制的艺术品,一条条壁毯,都安排得妥帖美观。当我听见有人问“你有何贵干?”的时候,我感到眩惑,吃惊得差点把公文包也给掉了。
我面前站着一个和一种衣领广告画上的人像极为相似的人:红润的脸色,金黄色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件按照热带式样编织的衣服大方地从他那宽阔的肩膀上披下来,灰色的眼睛在框架醒目的眼镜后面露出紧张的神色。
我说明我求见的事由。“哦,对,”他说。“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我把信递了过去。当他伸手来接的时候,我看到了那缀在柔滑的白衬衫袖口上的金链扣。他看了看信封,然后以一种古怪的、好奇的目光看着我说:“请坐。我马上就回来。”
我目送他悄悄地离开,那副摆动屁股,跨着大步走的模样,使我皱起了眉头。我走过去,在一把铺着艳绿色丝绸垫子的柚木椅子上拘谨地坐下来,把公文包搁在膝盖上。我进来的时候,他一定坐在那里,因为我看到在一张放着一盆美丽的小树的桌子上,香烟的烟从一只碧玉烟灰缸里袅袅升起。一本好像叫做《图腾和戒律》的书打开放在烟灰缸旁边。我的视线落到一只装饰着中国图案的亮着灯的箱子上,里面陈列着一些精致美观的马匹和禽鸟的雕塑,小巧的花瓶和碗盏,每件展品都安放在木雕的底座上。房间寂静得像一座坟墓——突然一阵猛烈的翅膀扑打声打破了沉寂,我抬头向窗子望去,只见眼前是五光十色的一片,上下翻腾,就好像一阵大风卷起了一大堆色彩鲜明的碎布那样。原来那是一只装在一扇大窗子附近的鸟舍,里面关着几只热带鸟。当鸟儿的翅膀停止扑打的时候,我能够透过窗子看到下方浅绿色的海湾上,有两艘大船在远处航行。一只大鸟开始鸣唱,我转过眼去,看着它那长着淡蓝色、红色和黄色羽毛的喉头的颤动,看着那些鸟儿不停地跳动,用翅膀拍击,它们那五彩缤纷的羽毛一时间像一把打开的东方的扇子那样陡然展现开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很想走过去,站在鸟笼旁边好好看看,但是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就不像办事的样子了。我还是坐在椅子上观察着这个房间。
这些人简直是人世间的王爷!听到鸟儿发出一阵讨厌的喧闹声,我这样想着。我们大学博物馆里没有这样的东西——在别的地方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我想起我们那儿只有几件蓄奴时期留下来的破碎的遗物:一口铁锅,一只古老的钟,一副脚镣和一节节链条,一台原始的织布机,一架手纺车,一只喝水用的葫芦,一尊怪模怪样的乌木制的非洲神像,它好像在冷笑似的(这是某位旅行的百万富翁赠给学校的礼品),一根装着铜角钉的皮鞭,一只上面有两个M字母的烙铁……虽然我很少看见它们,可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它们并没有给人以愉快的感觉,每当我参观那个房间的时候,我的眼光总是避开陈列着这些东西的玻璃柜,宁愿去看南北战争刚结束时的那些照片,它们接近盲人巴比所描绘的那个时代。可是甚至连这些我也不常看。
我尽量使自己显得随便一些;椅子很漂亮,可是硬了一点。这个人到哪儿去了?他看见我的时候,流露出什么敌意没有?我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先看见他。人就得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突然鸟笼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声,我再一次看到一阵纷乱的闪光,仿佛那些鸟忽然自动地燃烧了起来似的,它们对着竹栅栏猛烈地拍击翅膀,接着又突然平静了下来。这时门打开了,那个长着金黄色头发的男人手握着门把,站在那儿向我打招呼。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过去。到底我被录用了,还是被回绝了?
他的目光里含有疑问的神情。“请进来,”他说。
“谢谢,”我答道,等他先走。
“请,”他微笑着说。
我走在他的前面,想从他说话的口气里听出一点苗头来。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他说着拿着我的信朝两把椅子挥了挥手。
“问吧,先生?”我说。
“告诉我,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问。
“我想找个工作,先生,这样我能够挣足钱,秋天回到大学里去。”
“回到你原来的大学里去?”
“是的,先生。”
“我明白了。”他一声不吭地端详了我一会儿。“你指望什么时候毕业?”
“明年,先生。我已经学完三年级的课程……”
“哦,你已经学完了?那很好嘛。你多大了?”
“快二十了,先生。”
“十九岁读大学三年级?你可是个好学生。”
“谢谢您,先生,”我说,开始喜欢这次会见了。
“你当过运动员吗?”他问道。
“没有,先生……”
“你有运动员的体格,”他上下打量着我说。“你很可能会成为一名极好的赛跑运动员,一名短跑选手。”
“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先生。”
“我甚至想问你一个愚蠢的问题,你对你的母校有什么看法?”他说。
“我以为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之一,”我回答,听得出自己的话音里充满了深切的感情。
“我知道,我知道,”他带着一种突然出现的不高兴的神气说,这使我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