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页)
当他含含糊糊地说些“怀念哈佛校园”的不可理解的话的时候,我又变得警觉起来了。
“但是倘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别的什么大学里完成学业,那又怎么样呢?”他说着,眼镜后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又微笑了。
“另外一所大学?”我问,我的头开始发晕了。
“噢,是的,比方说在新英格兰的什么学校……”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是说的哈佛大学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呢?“我不知道,先生,”我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我只有一年的课程了,何况,嗯,我对母校的每个人都认识,他们也认识我……”
他朝我看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到这个情景,我慌乱地停住了话头。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也许我把回到母校去的想法说得太坦率了,或许他反对我们黑人接受高等教育……可是,见鬼,他只不过是一个秘书而已……难道他不是吗?
“我理解,”他镇静地说。“甚至连我提出换一所学校的意见也是冒昧的。我觉得一个人对自己所念的大学,实际上怀有像对父母亲那样的感情……这是一件庄严的事情。”
“对的,先生。就是这个话,”我急忙表示同意。
他眯起了眼睛。“可是现在我必须向你提一个使你为难的问题。你不在意吗?”
“当然不,先生,”我紧张地说。
“我并不喜欢提这个问题,可是又非问不可……”他痛苦地皱起眉头俯过身子来。“告诉我,你有没有看过你带给爱默生先生的信?就是这个,”他从桌上拿起信说。
“嗨,没有,先生!信不是写给我的,因此我根本不会想到拆开它……”
“肯定不会,我知道你不会拆开,”他说着,挥了挥手,把身子坐得直直的。“我很抱歉,你一定要把它忘掉,就像忘掉目前你经常碰到的表面上是客观的、而实际上涉及个人的那些讨厌的问题那样。”
我不相信他说的这些话。“难道信被拆开了吗,先生?可能有人动过我的东西了……”
“哦,不,没有那回事。请忘掉那个问题吧……请告诉我,你毕业以后的打算是什么呢?”
“我没有把握,先生。我希望能留在大学里当教师,或者做一名行政机构的职员。而且……嗯……”
“是吗?还有别的什么吗?”
“噢——我真希望做布莱索博士的助手……”
“哦,我明白了,”他说着身子往后一仰,高高噘起了嘴唇。“你很有抱负。”
“我想是这样,先生。可是我愿意努力工作。”
“抱负是一种奇妙的力量,”他说,“可是有时候它也会把人弄得盲目的……在另一方面,它会使得你成功——像我父亲……”他的语气变得尖刻起来了,他皱起眉头,向下看着自己那双颤抖的手。“抱负有时使人看不到现实,这是它唯一的麻烦……告诉我,你一共有几封这种信件?”
“我大约有过七封,先生,”我回答道,被他的新话题弄糊涂了。它们是——”
“七封!”他突然生气了。
“是的,先生,他一共给了我那么多……”
“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你一共见到了几位先生呢?”
一种沮丧的情绪突然攫住了我。“要说他们本人,我可一个也没有见到过,先生。”
“这是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是的,先生,这是最后的一封,不过我还希望能收到另外那些人的回信……他们说过——”
“当然啰,你会收到回信的,会收到所有七个人的回信的。他们都是忠诚的美国人。”
这时他的话声里显然有一种讥讽的意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七封,”他故弄玄虚地重复着。“哦,别让我把你弄得心烦意乱,”他打着一个表示自我厌恶的漂亮手势说。“昨天晚上,我和我的精神分析学家进行了一次困难的会见,哪怕是最细小的事情也会使我发火。就像一只失去控制的闹钟一样——嗨!”说着,他用手掌拍了一下大腿。“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突然激动起来了。他的半边脸开始抽搐,而且鼓了起来。
我看着他点燃一支香烟,暗自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有些事情真是不公平得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他喷出一缕烟说,“而且不论在言语上还是在思想上,都是模棱两可,非常含糊的。顺便问一句,你去过芦笛俱乐部吗?”
“这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先生,”我说。
“你没有听说过?这是很有名气的呢。我的许多哈莱姆朋友上那儿去。那是作家、艺术家和各种名流聚会的地方。全市再没有第二处,而且由于某种奇妙的新花样,它具有真正的大陆风味。”
“我从来没有上过什么夜总会,先生。在我开始挣到一点钱以后,我一定得去看看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巴不得把话题拉回到职业问题上来。
他看着我猛地摇了摇头,他的脸又开始抽搐了。
“我想我又在回避这个问题了——我老是这样。你看,”他突然冲动地叫嚷起来,“两个人,两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能够十分坦率而且真诚地谈话吗?你信吗?”
“先生?”
“哦,真该死!我是说你是不是相信我们,我们两个人能够抛掉那把人们隔离开来的习惯和礼貌的伪装,毫无掩饰地、诚实地、坦率地交谈呢?”
“我不明白您的确切的意思,先生,”我说。
“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
“当然啰,当然啰。要是我把话说得简单明了就好了!我把你弄糊涂了。这样的坦率恰恰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一切动机都是不纯正的。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吧。我想这样说来试试看——请记住这个……”
我的头发晕。他亲密地欠过身来和我说话,仿佛他认识我已经好多年了。我回想起很久以前祖父对我说过的一些话:不要让随便什么白人把他的事情告诉你,因为他说了以后,他就会感到这样做是丢脸的,于是他就会恨你。事实上他一直在恨你……
“……我想告诉你一部分实际情况,这些对你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可是我说在头里,这会给你带来痛苦。不,让我把话说完。”他轻轻地碰碰我的膝盖,而当我挪动了一下位置的时候,他赶忙把手拿开了。
“我想做的是我很少做的事,而且,说实话,要不是我遭受了一连串使人难以忍受的挫折的话,现在我是不会这样做的。你知道——嗯,我遭到了挫折……哦,该死,我又来这一套了,光想着自己……我们两个人都遭到了失败,你懂吗?我们两个都失败了,而我想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