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9/10页)
我一见他弯下身来伸手拣旁边的那根铁棍,就向他逼近;我猛扑过去,他哼了一声重重地跌倒在地板上,让我撞得在地上翻滚着。我好像压在一只硬邦邦的老鼠上面一样。他在我身子底下拼命挣扎,发出愤怒的声音,打我的脸,还想用那根铁棍。我从他手里使劲夺铁棍,这时觉得肩膀上有刀刺般的剧痛。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动刀了,我用肘部狠命地捅他的脸,结结实实地捅,他的头飞快地向后仰,接着又抬起来,当我再揍他的时候,头又往后仰过去,我听见有什么东西飞开了,在地板上滑过去,我想匕首已经脱手了,匕首已经脱手了……当他企图掐我脖子的时候,我又举手用拳头猛击他那上下翻动的头部,他手中的铁棍松动了,我夺了过来,朝他的头上打去,没有打中,铁棍当的一声碰在地面上,当我举起铁棍准备来第二下的时候,他大声呼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我认输!”
“我要把你打得脑袋开花!”我说,感到喉咙发干。“你用刀刺我……”
“别打,”他气喘吁吁地说。“我让你打够了。你没听见我说我认输了吗?”
“这么说,你赢不了,就想住手!该死的,要是你把我刺重了,我就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我警惕地看着他,站起身来。一阵激怒掠过我的心头,我把手里的铁棍丢掉。他脸上是投降的表情。
“你怎么啦,老头子?”我激动地叫着。“你是不是明白了不该去袭击一个年龄只有你的三分之一的人?”
一听到我说他老,他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起来,我又说了一遍,还加上我从祖父那里听来的一些骂人的话。“怎么,你这个背时的、蓄奴时代的、婆娘腔的、披头巾的杂种,现在你该明白点了吧!是什么使得你以为你可以用死来威胁我?我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因为人事处派我来我才来的。我一点也不了解你,对工会也是一无所知。为什么我刚一进来,你就欺侮我?难道你们这些人都疯了吗?是不是你满脑子都是这种油漆?你在喝油漆吗?”
他瞪着眼,疲乏地喘着气。他的工装裤上出现了一些大的褶缝,这些褶缝是被油漆黏在一起的,他浑身上下都是油漆,我心里想,简直是一个柏油孩子13,恨不得把他干掉。但是,这时我的愤怒已经急遽地由行动降为语言了。
“我去取午饭,他们问我为谁干活,我告诉了他们,他们就叫我工贼。一个工贼!你们这些人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我一回到这里,你就大叫大嚷要杀死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一言不发,然后垂下眼睛,盯着地面。
“把手举起来,往后退一点,”我发出了警告。
“难道一个人连自己的牙齿都不能拣吗?”他咕哝着,声音有点古怪。
“牙齿?”
他羞惭地皱起眉头张开了嘴。我看到他那显眼的、萎缩的、发灰的齿龈。原来在地面上滑开去的那东西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副假牙。一时间我痛苦透了,感到我要杀死他的某些正当的理由悄悄地消失了。我赶忙用手摸摸肩膀,发现衣服湿了,但是没有血。哦,这个老浑蛋曾经咬过我。我在愤怒之中几乎忍不住要发出一阵狂笑。他咬过我!我瞧着地面,看到那只杯子的碎片和那副假牙,在屋子那头隐隐约约地发出微光。
“把假牙拣起来,”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丢掉了假牙,他身上的一些令人厌恶的东西,仿佛也随之消失了。我在旁边站着,他拣起了那副假牙,走到自来水龙头跟前,把它放在一股细流底下冲洗着。有一只假牙在他的大拇指的挤压下掉了下来,他一面嘟囔着,一面把假牙托装回到嘴里去。然后,摆动摆动下巴,他又恢复了老样子。
“你真的要杀死我,”他说,好像有点不大相信。
“是你引起这场格斗的。我不是那种到处寻衅、惹是生非的人,”我说。“为什么你不允许我解释?参加工会是犯法还是怎么的?”
“那个该死的工会,”他嚷起来,差不多要哭了。“那个该死的工会!他们要抢我的饭碗!我知道他们要抢我的饭碗!因为只要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加入了他们那些该死的工会中的一个,那就好比我们要咬教我们在浴缸里洗澡的那个人的手一样!我讨厌工会,我要继续尽我的可能把它从厂里撵出去。他们要抢我的饭碗,那些胆小鬼、狗杂种!”
他的嘴角上冒出了一层唾沫;他看上去怒气冲冲,简直恨到了极点。
“但是我和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突然原谅起老头子来了。
“因为上头试验室里的那些年轻黑人要参加那个组织,就是这个缘故!这里的白人已经给他们派了工作,”他喘着气说,就好像为一件案子辩护似的。“而且他给他们派了挺不错的工作,而他们却忘恩负义,去参加那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工会!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一钱不值、没有良心的这么一帮子。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会把我们另外的这些人的事情搅坏!”
“好吧,我很抱歉,”我说。“你说的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到这里来干一点临时的活,我确实一点也不打算卷到任何纠纷里面去。至于你我,我愿意把我们的争执忘记掉——如果你……”我伸出手去,这使我的肩膀感到疼痛。
他态度生硬地看了我一眼。“你应当有更大的自尊心,而不去和一个老人打架,”他说。“我有长大成人的孩子,年龄都比你大了。”
“我以为你要杀死我,”我仍然伸着手说。“我以为你把我刺伤了。”
“好吧,我自己并不喜欢常和别人争吵,不喜欢惹是生非,”他避开我的眼光说。他那湿热的手终于放到我的手上,好像这就是和解的一种表示。我听到背后的那些锅炉里发出一种刺耳的嘶嘶声,急忙转过身去,这时布罗克韦叫道:“我告诉过你要注意那些压力计。到那些大阀门前边去,快!”
我向装在轧碎机旁边墙上凸出来的一组阀门的转向轮冲过去,看到布罗克韦急忙朝另一个方向奔跑,我心里想,他到哪里去?当我跑到那些阀门跟前的时候,听见他嚷着:“把它转过来!把它转过来!”
“哪一只?”我伸着手叫道。
“白的那一只,笨蛋,白的那一只!”
我跳起来,抓住那只阀门的转向轮,用我的体重往下坠,我觉得它下来了。但是这样一来,声音反而更大了,这时我好像听见布罗克韦在笑,我掉过头来,看见他匆忙朝楼梯跑去,两手紧紧抱住后脑勺,缩紧脖子,就像一个把砖块抛到空中去的小男孩通常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