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10页)
“可是那些压力计怎么办呢?”我说,看着他走过去在一只炉子旁边的隔板上拿下一只热水瓶。
“哦,我们在这儿可以照看得到的。那用不着你担心。”
“可是我把午饭放在一号楼那边的衣帽间里了。”
“去拿到这里来吃。在这地下室里,我们一刻也不能离开工作岗位。一个男子汉吃饭根本用不了十五分钟;然后我就说让他接着干活吧。”
门一推开的时候,我就觉得犯了一个错误。穿戴着溅满油漆的漆工帽和工装裤的男人们坐在周围的长凳上,听一个身材瘦弱、像得了肺病似的男人用浓重的鼻音讲话。大家都看着我,当我正要退出来的时候,瘦个子招呼我说:“有许多座位留给迟来的人,兄弟……”
兄弟?这样的称呼,甚至连我在北方住了几个星期之后,听上去都是出人意外的。“我在找衣帽间,”我急速地说。
“你来参加会议了,兄弟。难道没有通知你开会吗?”
“开会?哦,不,先生,我没有接到通知。”
那位主席皱起了眉头。“你们看,工头们没有跟我们合作,”他对其余的人说。“兄弟,谁是你的工头?”
“是布罗克韦先生,先生,”我说。
那些人突然开始焦躁不安地用脚擦地,咒骂着。我察看着周围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头吗?难道他们对我叫布罗克韦作先生很反感吗?
“静一静,兄弟们,”主席在桌子上探过身来,用手罩在耳背上说。“你说什么,兄弟,谁是你的工头?”
“是卢修斯·布罗克韦,先生,”我说,把先生这个词省略了。
这下子可是火上加油了。“把他妈的撵出去,”他们喊道。我回过头来,看见坐在房间那一头的一群人把一条长凳踢翻,叫嚷着,“把他撵出去!把他撵出去!”
我慢慢地往后退了退,听见那小个子敲着桌子,要大家遵守秩序。“喂,兄弟们!让这位兄弟说话……”
“我看他像一个卑鄙的工贼。一个装扮得十分巧妙的工贼!”
这句声音嘶哑的话,对我来说就像听到出自一个愤怒的南方人之口的“黑鬼”那个词一样刺耳……
“兄弟们,请安静一点!”主席挥着手说。当我向后伸手去开门的时候,碰在一只手臂上,它猛地抽开了。我放开了手。
“主席兄弟,是谁派这个工贼闯到会场里来的?叫他回答这个问题!”有人要求说。
“不,等一等,”主席说。“别老是抓住那个词不放……”
“叫他说,主席兄弟!”这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行,可是在你们确确实实弄清楚以前,不要随便把一个人叫做工贼。”主席向我回过头来,“兄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人们安静下来,仔细听着。
“我把午饭放在衣帽间里了,”我说,感到嘴巴发干。
“没有人派你到会场里来吗?”
“没有,先生,我一点也不知道开会的事。”
“他不说实话。这些工贼从来没有一个说真话的!”
“把这个下贱的杂种撵出去!”
“不,等一等,”我说。
他们恫吓着,话声愈来愈高。
“你们要尊重主席的意见!”主席喊道。“我们这里是民主的工会,遵循民主的——”
“别管它,把这个工贼赶出去!”
“……注意秩序。我们的任务是要和所有的工人交朋友。我是说所有的工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工会办得坚强有力。现在让我们来听听这位兄弟有什么话要说。不要再那样吵吵闹闹的,不要老是打断别人的话头!”
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目光好像变得特别敏锐,一张张流露出敌意的脸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我听见主席问:“朋友,你是什么时候被雇佣的?”
“今天早晨,”我回答。
“瞧,兄弟们,他是新来的人。我们不要根据一个人的工头来错误地对他作出判断。你们当中有些人也为畜生们干活,难道忘记啦?”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和咒骂。“这里就有一个。”他们当中有人嚷起来。
“我那个领班的要和老板的女儿结婚——一桩该死的百年不遇的新鲜事儿!”
这个突然的变化使我感到困惑和愤怒,好像他们是在拿我寻开心。
“注意秩序,兄弟们!也许这位兄弟愿意参加工会。你觉得怎么样,兄弟?”
“先生……?”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对工会几乎一无所知——而这些人大多数看上去是怀有敌意的……我还来不及回答,一个长着一头蓬松的又粗又密灰白头发的胖子猛地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喊道:
“我反对要他参加工会!兄弟们,这个人可能是工贼,即使他是刚刚受雇佣的也罢!这并不是说我存心对别人不公平。也许他不是工贼,”他情绪激昂地喊道,“可是兄弟们,我要提醒你们注意,你们谁都不知道;在我看来,不论什么人,只要他在那个狗娘养的、骗人的布罗克韦手下干十五分钟以上的活,他就很可能自然而然地产生工贼的思想!请相信我的话,兄弟们!”他一边喊,一边挥手要大家静下来。“如同有些兄弟所知道的那样,使得你们的妻子和儿女感到悲伤的是,一个工贼不需要知道工联主义就可以做工贼!工贼主义?他妈的,我已经对工贼主义作过一番研究!一些家伙生来就有工贼主义的思想。他们生来就有工贼主义的思想,就像别的人生来就有善于辨别颜色的眼力一样。这是对的,这是忠实的、科学的真理!一个工贼甚至不一定在以前听说过工会这回事,”他措辞激烈,大喊大叫,“你只要带他在一个工会组织的附近走走,底下的事,嗨,你立刻知道!他刷地就溜走,拼着老命当工贼去了!”
他的话淹没在一片赞许的喊声中。人们转过头来凶暴地看着我。我感到有点透不过气来。我想低下头来。但是要面向他们,这个动作本身就好像表示拒绝接受他的话。另一个人的恶狠狠的声音压倒了赞许的喊声,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戴眼镜的人带着一副异常急切的神情在说话;说话时竖起一只手的食指,而另一只手的拇指则钩着工装裤的吊带。
“我想把这位兄弟的话作为一项动议提出来:我提议经过彻底的调查,然后来决定这个新工人到底是不是工贼;如果他是工贼,那么我们要查清他向谁告密!会员兄弟们,这样一来,如果他不是工贼,那他就会有时间逐渐了解工会的工作和它的宗旨。毕竟,兄弟们,我们不要忘记这一点,像他这样的工人并不像我们当中有些长期参加工人运动的人那样具有高度的水平。所以,我说,我们给他时间,让他看看我们为了改善工人的状况已经做了些什么,那个时候,如果他不是工贼,我们可以用民主的方式来决定是不是要吸收这位兄弟加入工会。工会会员兄弟们,我谢谢你们!”他嘭的一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