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10页)
我用抹布擦着一只压力计,心里想着为什么一个显然是没有受过教育的老头子,居然能够得到这么一个责任重大的工作。听起来他肯定不像一个工程师,可是仍然独自一人值班。你可能永远不会相信,家乡自来水厂雇的一个看门的老人,是唯一的知道所有自来水总管道的位置的人。刚建厂的时候,还没有保存起任何记录,他就被雇佣了;虽然他领的是看门人的工资,可是实际上却起着工程师的作用。也许这个老布罗克韦为自己提防着什么吧。再说,厂里的工人对雇用我们这些人有一种敌对的情绪。也许他在装假,就像我们大学里一些教师那样,当他们开车通过周围小镇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戴上司机的帽子,装出他们的车子是属于白人的样子。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装假呢?他的职务又是什么呢?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不仅仅是个发动机房;我知道这个,因为我曾经在好几个发动机房里呆过,而最后一个是在大学里。这是比发动机房更为重要的地方。举个例说,那些炉子就造得不一样,而从火室裂缝里透出来的摇曳的火焰也太强烈,太蓝了。还有那些气味。不,他在这地下室里制造什么东西,制造和油漆有关的什么东西,可能这个活儿对白人来说太脏,太危险,甚至多给钱他们也不愿意干。这不是油漆,因为别人告诉我说油漆是在上面几层楼里制造的。我打那里经过的时候,曾经看见工人们系着溅满油漆的围裙,俯身在盛满急速旋转着的颜料的大桶上工作。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应该小心对待这个古怪的布罗克韦;他并不欢迎我在他身边……说到他,他就来了,他正从楼梯走进屋里来。
“情况怎么样?”他问道。
“没什么,”我说:“只是声音好像高起来了。”
“哦,在这地下室里,声音是相当高的,没关系;这是个噪音大的车间,我是负责人……那只压力计的指针超过标准了吗?”
“没有,它一直保持稳定,”我说。
“那好。最近,它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只要我把这罐东西一出清,我就得把它敲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下。”
我看他先是检查那些压力计,然后走到屋子另一头调整一系列的阀门;我心里想,大概他是工程师吧。接着他走过去对着装在墙上的电话机讲了几句话,指着那些阀门对我大声叫喊。
“我打算把东西尽快地送给上面的那些人,”他一本正经地说。“当我给你打信号的时候,你要把阀门尽量开大。而当我给你发第二个信号的时候,你要把它们重新关上。从这里的这只红色的压力计开始,就这样一直轮过去……”
我站好位置,等待着,而他就站在那只压力计的旁边。
“把它们打开,”他喊道。我打开那些阀门,听见液体在大管子里冲过的声音。一听到蜂音器的声音,我立即抬起头来……
“开始闭阀,”他大声叫喊。“你在看什么?把那些阀门关上!”
“你怎么啦?”等最后一只阀门关上的时候,他问道。
“我刚才在等你叫呢。”
“我说过,我会给你发信号的。难道你分不清什么是打信号,什么是叫喊吗?见鬼,我用蜂音器给你信号了。你不该再那样做了。当我用蜂音器给你信号的时候,我要你做些事情,而且动作要来得快!”
“你是头儿,”我挖苦了他一句。
“你可能是对的,我是头儿,不要忘记这一点。现在回到这儿来,我们有事干。”
我们来到一台奇形怪状的机器跟前,这台机器有一套巨大的传动装置,连接着一组形状像鼓一般的滚筒。布罗克韦拿起一把铁锹,从放在地板上的一堆东西里铲出一锹棕色的结晶体,熟练地把它抛进机器顶上的进料孔中去。
“快拿一只铲子来,让我们开始吧,”他神气十足地下着命令。“你以前可曾干过这个活儿?”当我从料堆铲料的时候,他问道。
“很久以前我干过,”我说。“这是什么原料?”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恶狠狠地瞪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继续铲料,让铲子在地板上碰得叮当作响。你可得记住别向这个多疑的老家伙提什么问题,我一面在棕色的料堆里铲料,一面想着。
没多久,我就大汗淋漓,两臂酸痛,开始感到疲倦了。布罗克韦斜着眼睛看我,无声地窃笑着。
“你用不着把自己弄得过度劳累,小伙子,”他毫无表情地说。
“我会习惯的,”我铲起满满的一锹原料说。
“哦,那一定,那一定,”他说。“那是一定的。不过,你要是累了,最好还是休息一下。”
我没有住手。我不停地铲料,直到他说:“那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一把铲子。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你最好稍微往后站一站,因为我要开动机器了。”
我往后退了退,看着他走过去打开一只电闸。机器震颤着运转起来了,突然发出一种像开动圆锯时发出的那种尖利刺耳的声音,坚硬的结晶体随着噗噗地纷纷飞溅到我的脸上。我笨手笨脚地走开,看到布罗克韦像一只干梅子那样咧开嘴笑了。然后随着滚筒的飞速转动的嗡嗡声的逐渐消逝,我听到晶粒在突然出现的寂静之中缓慢地移动,像砂子那样沿着滑运道落进底下的锅子里去。
我瞧着他走过去打开一只阀门。一阵刺鼻的、新的油味传了过来。
“现在机器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去点火,”说着,他在一只看上去像是油炉的喷燃器上揿了揿电钮。机器先发出一阵狂暴的嘈杂声,接着是轻微的爆炸声,它使得什么机件格格响了起来,我听得见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开始了。
“你知道它经过烧煮会成为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先生,”我说。
“喔,那就会是最要紧的东西,他们把它叫做油漆的载色剂。我只消把其他原料加进去就成了。”
“但是,我原来还以为油漆是在楼上制造的哩……”
“不是,他们只不过是把颜料搀进去,使得它看起来漂亮就是了。真正的油漆恰恰是在这个地下室里制造的。没有我干的这套,他们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他们就会做无米之炊。还有,不但配制原漆的是我,而且调制清漆和许多种油类的也是我……”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原来不晓得你在这个地下室里究竟做什么。”
“许许多多人对这点感到奇怪,一点也不明白。可是我说过,如果不经过我卢修斯·布罗克韦的手,哪怕是一滴该死的油漆也出不了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