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10页)
“好吧,”他说。“我是个忙人。你有什么事?”
“我找卢修斯,”我说。
他皱起了眉头。“我就是——不要一来就叫我的名字。对你和像你这样的人来说,我是布罗克韦先生……”
“你……?”我开始说。
“是的,是我!不管怎样是谁派你到下头来的?”
“是人事处,”我说。“他们要我告诉你,斯帕兰德先生叫给你配一个助手。”
“助手!”他叫道。“我根本不需要什么鬼助手!斯帕兰德老板一定以为我像他一样老了。这些年来,我在这里一直是独自干的,而现在他们老是要给我派助手来。你回到上面去,告诉他们当我需要一名助手的时候,我会去要的!”
我发现工头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感到非常厌恶,于是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上扶梯。我想真倒霉,先是那个金布罗,现在又是这个老……
“喂!等一下!”
我回过头来,看到他在向我招呼。
“到这儿来一下,”他大声叫嚷,他的话音压倒了熔炉的轰鸣声。
我走回去,看着他从后裤兜里掏出一块白布,揩抹着一只压力计的镜面,然后俯下身来凑过去,眯起眼睛看着指针的位置。
“来,”他说着,挺起身子把布递给我,“在我和老板取得联系以前,你可以留在这儿。车间里的这些仪表必须保持清洁,这样我能够看清楚压力有多大。”
我一声不响地接过布,开始擦表面玻璃。他以挑剔的眼光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在熔炉的轰鸣声中,我大声地告诉了他。
“等一等,”他嚷起来,仔细检查并且转动着错综复杂的管子网道上的一只阀门。我听见声音升得更高了,几乎达到令人发狂的尖利声。可是不知怎么地,这样我们用不到呼喊,却可以听见在高音底下传过来的模糊的话音。
他回过头来精明地看着我,他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然而面部相当生动,微红的眼睛射出敏锐的目光。
“这是他们头一次派像你这样的人到我这里来,”他仿佛迷惑不解地说。“这是我叫你回来的原因。通常他们派一些年轻的白人到底下来,那些小子以为看我干几天,问上一大堆问题,然后就可以把活儿接过去了。有几个脑子笨得要死,简直没法谈,”他作出一副怪相,狠命地打着不屑再谈的手势说。“你是个工程师?”他目光尖锐地看着我问。
“工程师?”
“是啊,我问你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挑战似的说。
“哦,不是,先生。我根本不是什么工程师。”
“确实吗?”
“当然确实。为什么我非得是工程师不可呢?”
他的疑虑似乎消除了。“那就好了。我得留心人事处那些家伙。其中有一个以为他将要把我从这里撵出去,可是现在他应该明白了,他在白费劲。卢修斯·布罗克韦不但想要保护自己,他也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谁都晓得工厂一建立,我就在这里了——甚至连挖第一个地基,我也参加了。是老板雇了我,不是别人;那么,老天在上,也只有老板才能解雇我!”
我擦着压力计的镜面,心里觉得纳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发那么大的火,同时因为他对我个人似乎并不怀有敌意而稍微感到些宽慰。
“你在哪里上过学?”他问道。
我告诉了他。
“是这样吗?你在那边学些什么呢?”
“仅仅学一些普通学科,一种正规的大学课程。”我说。
“也学机械学?”
“哦,不,不学那一类课程,只学一门文科课程。不学手艺。”
“是这样吗?”他满腹狐疑地说。接着他突然向我提出一个问题,“那边的一只压力计上标明的压力是多少?”
“哪一只?”
“你看,”他指点着。“就是那边的一只!”
我瞧着,报出数字:“四十三又十分之二磅。”
“嘿,嘿,对了。”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压力表,然后把目光转到我身上。“你在哪里学会这种看表的本领的?”
“在高中物理课上学会的。这就好比看钟一样。”
“他们在高中里教你们这个吗?”
“是的。”
“好吧,这就是你要做的一件工作。这些压力计每十五分钟必须检查一次。你应该会做这项工作。”
“我想我会做,”我说。
“有些会做,有些不会做。顺便问一句,是谁雇用你的?”
“麦克达菲先生,”我说着,心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这些问题。
“好,那么整个上半天你在哪里来着?”
“我在一号楼那边干活。”
“房子太多了。在谁那里?”
“在金布罗先生那边。”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他们不应当这么晚了还雇人。金布罗要你干什么?”
“往一些变质的油漆里加搀料,”我不耐烦地说,对所有这些问题感到恼火。
他鼓起嘴唇,现出一副好斗的神气。“什么油漆变质了?”
“我想是为政府生产的那些……”
他歪着头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怎么没人跟我提起这事。是桶里的油漆,还是小罐里的?”
“桶里的。”
“哦,那并不太坏,那些小罐子可费劲啦。”他朝我尖声干笑着。“关于这个工作,你听说什么来着?”他突然急促地问,仿佛要打我个措手不及。
“你看,”我慢吞吞地说,“我认识的一个人把厂里需要人的情况告诉了我;麦克达菲先生雇了我;上午我替金布罗先生干活;现在麦克达菲先生派我上你这儿来。”
他的脸板了起来。“那些黑人里边有你的朋友吗?”
“哪些黑人?”
“上头试验室里的那些?”
“没有,”我说。“你还想问别的什么问题吗?”
他长久地、猜疑地看着我,朝一条热管子上吐唾沫,使得管子嗤嗤地冒着蒸汽。我看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笨重的工程师用的怀表,神气十足地眯起眼睛看着表面,然后转过身来和挂在墙上的一只熠熠发光的电钟对时。“你要不停地擦那些压力计,”他说。“我得看一下我的汤。看这里。”他指了指其中一只压力计。“我要你特别留神这里的一只狗娘养的东西。前几天,它老是走得太快了。给我招来许多麻烦。你一看见它超过七十五,你就喊,放开喉咙喊!”
他重新消失在阴影之中,接着我的眼前露出一道亮光,这表明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