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0页)
“是从贮料间里拿的。”
他突然向贮料间奔过去,量杯里的液体晃动着,洒了出来。我心里想,哎哟,这下可糟了,可是我还来不及跟上去,他已经暴跳如雷,冲进门来了。
“你认错了油罐,”他嚷道。“你是不是要把公司搞垮?那东西就是过一百万年也用不成。这是去漆剂,浓缩的去漆剂!难道你连这个区别也不晓得?”
“是,先生,我不晓得。在我看来是一样的。我不清楚我用的是什么东西,而你也没有告诉我。我尽量节省时间,把我认为对的东西拿来了。”
“可是为什么偏拿这个?”
“因为它的气味闻起来一样——”我开始说。
“闻气味!”他咆哮着。“真该死,你懂不懂得在所有那些浓烈的气味中间,闻不出大粪的臭味这个道理?跟我到办公室来!”
我一方面竭力辩解,一方面恳求公平处理,来回来去地说着。这并不全是我的过错,我接受不了这样的责备,可是我很想干完这一天。我的心气得怦怦直跳,我跟着他,听他打电话给人事处。
“喂,是麦克吗?麦克,我是金布罗。我说的是关于早上你派来的那个人的事。我打发他过去拿工钱……你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不能使我满意,就是这么回事。我对他的工作不满意……那么,老板得要一份报告,什么?给他写一份。告诉他这个人真该死,把政府订的一批货色给糟蹋了——嘿!不,不要告诉他了……听着,麦克,你那里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好,那就算了。”
他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过来。“我真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雇用你们这号人。你就是不适宜于在油漆厂里干活。跟我来。”
我迷惑不解地跟他走进贮料间,心里很想就此离开并且对他说让他见鬼去吧。可是我需要钱,而且即使这是北方,除非不得已,我也不想和白人斗,在这里,我一个人得对付几个呢?
我看着他把量杯里的东西倒回到油罐里去,走到另一个标着SKA-3-69-T-Y代号的油漆罐前面,仔细看了看,然后重新把量杯灌满。下次我就知道了。
“现在,看在上帝分上,”他把量杯递给我说,“得小心,尽量把活儿干好。如果你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问问别人。我就要回办公室去。”
我思绪纷乱地回到油漆桶跟前去。金布罗忘记告诉我对那些糟蹋了的油漆该怎么办。看到它搁在那儿,一种愤怒的冲动突然支配了我,我用新的添加剂把滴管盛满,每桶里搅进十滴,然后把盖子盖得严严的。让政府去操心吧,我思量着,开始在没开封的桶子上干活。我搅着搅着,直搅得两臂酸痛,我尽量把货样涂得光溜溜的,我愈干愈熟练了。
当金布罗在车间里走过来察看的时候,我默默地抬了抬头,继续不停地搅拌着。
“情况怎么样?”他皱起眉头问。
“不知道。”我拣起一个货样,犹豫地说。
“行吗?”
“没有什么……只是有一点点污垢,”我说着,站直身子把货样递了过去,一种紧张的感觉在我的心里增强了。
他把货样凑到眼前,用手指头摸摸它的表面,眯起眼睛看了看它的质地。“好得多了,”他说。“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心里感到疑惑,看着他用大拇指涂抹货样,把它递还给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检查已经涂好漆的木板。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在白色中有一点点灰颜色在发光,而金布罗却没有发觉。我目不转睛地看了大约一分钟光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清楚了,然后对其他货样逐一作了检查。结果都是一样,在耀眼的白色里透出一点儿灰色。我闭了一下眼睛再看,情况仍然是那样。我想,算了,只要他满意……
但是我有一种感觉,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头,那是比油漆重要得多的。要么是我捉弄了金布罗,要么是他欺骗了我,就像那些校董们和布莱索愚弄着我一样……
当卡车退到货台跟前的时候,我正在用力给最后一桶油漆加盖——而金布罗就站在上边俯视着我。
“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货样,”他说。
我伸手去挑最白的货样,这时几个身穿蓝衬衫的卡车司机从装货门里爬了出来。
“货色怎么样,金布罗,”一个司机说道,“我们可以启运了吗?”
“等一下,唔,”他仔细察看着货样说,“等一下……”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准备好他为那一点点灰颜色而大发脾气,而且恨自己为什么感到紧张和胆怯。我该说些什么呢?可是这时他向那些卡车司机转过身去。
“行,伙计们,把它们送走吧。”
“而你呢,”他对我说,“去找麦克达菲;没有你的事了。”
我站在那里,盯着他的后脑,盯着他那布帽子底下的粉红色的脖子和铁灰色的头发。这样看来,他留下我仅仅是为了要把搅拌的活儿做完。我走开了,因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一路上骂着他到人事处去。我该把发生的事情写信告诉货主吗?也许他们并不知道金布罗和油漆的质量如此密切相关。可是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大概这里的事情就是这么干的吧,我想,也许油漆的真正质量总是由装运的人决定的,而不是由搅拌的人决定的。让所有这些事情见鬼去吧……我要另找一份工作。
但是,我并没有被解雇。麦克达菲派我到二号楼的地下室去做新的活计。
“当你下到那儿去的时候,只要告诉布罗克韦,说斯帕兰德先生坚持要他布罗克韦得有一个助手。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先生,请把那个名字再说一遍好吗?”我说。
“卢修斯·布罗克韦,”他说。“他是负责人。”
地下室很深。在地下第三层,我推开一扇标着“危险”字样的沉重的金属门,向下走进一间声音嘈杂,光线暗淡的屋子。空气里充满了一些我所熟悉的浓烈的气味,我刚刚想到松树,这时透过机器声传过来一个黑人的高调门的声音。
“你到这底下来找谁?”
“我找负责人,”我大声说,尽量想弄清楚说话的人在什么地方。
“你要和他谈话。你有什么事?”
一个身材瘦小结实,动作非常麻利,穿着肮脏不堪的工装裤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满脸不高兴地看着我。当我走近他的时候,我看清楚他那拉长的脸,和那在紧贴的、有条纹的工程师帽子底下露出来的柔软的白发。他的态度使我摸不着头脑。我说不上来究竟是他自己对什么事情感到内疚,还是认为我犯了什么罪。我再走近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仅仅有五英尺高,他的工装裤这时看上去好像曾经在沥青里浸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