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10页)

“有什么不对头吗?”

“我不知道,先生……我是说。唉,我不想刚干活就提许多愚蠢的问题,不过你知道量杯里边是什么东西吗?”

他的眼睛露出了凶光。“我太了解你们这些人了,”他说。“你只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了!”

“我只不过想有把握一点,先生,”我说。

“看着,”他装出过分耐心的神气,吸了一口气说。“拿着这个滴管,把它盛满……来,干吧!”

我把滴管盛满了。

“现在量十滴放进油漆里去……好,就这样,别他妈太快。好了。你要量十滴,既不能多,也不能少。”

我慢慢地计量着闪闪发光的黑色的滴剂,它们先是停留在油漆的表面上,颜色变得更黑了,然后突然向四周扩散开去。

“就是这样。你要做的就是这些,”他说。“至于它的样子,根本用不到你管。那是我要操心的事。你只要照我所说的去做就好了,用不着多想。弄完五六桶以后,回来看看货样是不是已经干了……你要赶紧,我们要在十一点半以前把这批货送回华盛顿去……”

我干得很快,但是很小心。和金布罗这样的人打交道,哪怕是最最细微的差错也会造成麻烦的。照他这样说来,我是不应该思考的!真是见他妈的鬼。他只不过是一个势利小人,一个北方的乡下人,一个北方佬中的穷白人而已!我把油漆调匀,然后在一块木板上把它刷得光光的,尽量刷得均匀。

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开一只特别难开的盖子,我感到纳闷,是不是我们学院也用这种“自由牌”油漆,还是这种“光学白”油漆仅仅是为政府生产的。也许它是一种质量比较好的、特制的货色。我想象着,在春天的早晨,天空上挂着一片浮云,一只鸟儿展翅高飞,直冲云霄,学院里的那些树木环抱、蔓藤缠绕的建筑物,经过秋季的油漆和冬天的小雪以后,被装点得鲜艳夺目,喜气洋洋。这些房子得天独厚,受到定期油漆,因而往往显得更加触目;而附近的房子和小屋通常因为无人修整,任其风吹雨打,木头的纹理变得暗淡、阴沉了。我想起一些木板的破片,如何因为日光曝晒,风雨侵蚀,上面的纹理凸了起来,连护墙板也发出光亮的、银色的、像银汉鱼的那种光泽。就像特鲁布拉德的小屋或者金日酒家那座房子一样……金日酒家曾经一度漆成白色,过了这么多年,眼下油漆也在剥落了,只消用手指一刮,油漆就会像雨点般地落下来。那该死的金日酒家!正因为我带诺顿先生去过那座年久失修、油漆正在剥落的房子,所以目前我到了这里;生活是多么不可思议地纠缠在一起啊!我想,如果一个人能够放慢心搏和记忆的速度,就像那黑色的滴剂缓慢地落进桶里那样,但反应却如此敏捷,那就会像在一场狂热的梦幻中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一样……我想得那么出神,以致连金布罗走近了我也没有听见。

“情况怎么样?”他两手背在屁股后头站着问。

“一切顺利,先生。”

“让我们来看看,”他说着,挑出一个货样,用大拇指在木板上涂抹着。“就这样,它就像乔治·华盛顿礼拜日做礼拜时带的假发一样白,像全能的美元一样可靠!这就是油漆!”他得意地说。“差不多一切东西将来都要用它来油漆!”

他的神色看上去好像觉得我有点不大相信似的,我急忙说:“油漆确实白。”

“白!这是能够得到的最纯净的白色了。没有人能够制造出比这更白的油漆来。这里的一批油漆就是运给一座国家纪念碑的!”

“我明白了,”我说,他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看了看手表。“就这样干下去,”他说。“如果我不抓紧,我就会赶不上那个生产会议了!唷,你的搀料差不多要用光了,你最好到贮料间把量杯重新盛满……一点时间也浪费不得!我该走了。”

他没有告诉我贮料间在哪儿就飞快地走了。贮料间容易找,可是我没料到里边会有这么多油漆罐。一共有七个,每个上面都印着令人费解的代号。我想,这就跟金布罗一样,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你根本吃不准是哪一只。唉,这也不打紧。我可以根据挂在套管上的那些滴壶里的液体找出这只油漆罐的。

可是头五只油漆罐里装的是散发出像松节油那种气味的清净的液体,只有最后两只油漆罐里盛着像那种添加剂的黑糊糊的东西,但是上面的代号却是两样的。这样我就得选一种。我选了那只滴壶里气味最像那种添加剂的油罐,把量杯盛满,暗自庆幸在金布罗回来之前用不到再浪费时间了。

这时工作速度加快了,搅拌也轻而易举了。颜料和重油更快地离开桶底。而当金布罗回来的时候,我的工作正在全速进行。“你完成了多少?”他问道。

“我想大约是七十五桶,先生。我记不清数目了。”

“那相当不错,但是还不够快。他们一直在对我施加压力,要我把这批货色送出去。来,我帮你一手。”

他咕哝着在地上跪下来,着手打开桶盖,这时我想,他们一定使他受不了。可是他刚一动手,就被叫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看了看最后一批货样,不禁吓了一跳:它们不像起先一批那样表面光滑、结实,而是蒙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连木头的纹理也可以透出来,看得见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油漆不像先前那么白,那么光滑;而是带点灰白色。我使劲搅拌,接着慌忙拿过一块破布把每块木板揩干净,然后为每桶油漆做一个新的货样。我感到惊慌失措,唯恐金布罗在我做完以前回来。我发狂似的干着,但是由于油漆得几分钟才能干,我于是挑出两只已经弄好的油漆桶,使劲地朝装货台拖过去。我砰的一声把它们放了下来,这时背后响起了金布罗的话声。

“你究竟在干什么!”他用手指涂抹着一个货样,大声叫嚷起来。“这东西还是湿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抓起后来的几只样品,用手指涂抹着,嘴里哼着说:“这些事情偏偏都落到我头上。他们先把我的好手全都要走,然后派了你来。你到底搞了些什么名堂?”

“什么也没有,先生。我是按照你的命令做的,”我辩解着。

我看着他往量杯里瞧了瞧,再拿起滴管嗅了嗅,他气得满脸通红。

“究竟是谁把这个给你的?”

“没有人……”

“那么,你是从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