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7页)

“你说得好,真他妈的!你说得好!”我一面向他道谢并从他紧攥的手掌中挣脱出手来,一面对他话语间迸发出来的那种既憎恨又钦佩的激烈的混杂口气感到迷惑不解。

“谢谢,”我说,“可是,前面一些演说人已经把气氛鼓了起来,才使场面这样热烈。”

听他说话的口气,他好像巴不得把我掐死似的;我不寒而栗。我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是一片混乱。突然间,有人将我猛地扭转身子,使我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接着,只觉得一个暖洋洋、软编绵的女性身子压在我的身上,持续不放。

“哦,兄弟,兄弟!”一个女人的声音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叫道,“小兄弟呀!”接着我只觉得她那热乎乎的湿润的嘴唇在我面颊上压了一压。

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我四周碰撞着。我如同做着捉迷藏游戏似的步履蹒跚。人们握我的手,捶我的背。我的脸上溅满了热情的人们的唾沫,我决定,下一回再站在聚光灯光下时要戴上一副墨镜才是明智的做法。

这是一次震耳欲聋的示威集会。我们就让听众欢呼着,打翻了椅子,跺脚。杰克兄弟引着我离开讲台。“我们该走了,”他大声叫道。“形势确实已经开始向前发展。所有表现出来的力量都必须组织起来!”

他引着我穿过呼喊的人群,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人们的手还在不时地触碰着我。不多时,我们走进了黑洞洞的过道,等我们一走到过道的尽头,我眼前的星星点点就消失了,我于是又恢复了视力。杰克兄弟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你们听,”他说道。“他们只等着我们告诉他们以后该怎么办呢!”这时,我仍然听得到听众的欢呼声在我们身后隆隆地响着。接着,门慢慢地关上,欢呼声随着低沉了下去,其余的人也都停止了谈话,面对着我们。

“好吧,你们觉得怎么样?”杰克兄弟热情地说道。

“对一个初次登台的人来说,怎么样?”

一阵气氛紧张的沉默。我从一张脸转向另一张脸,看着那一张张黑脸和一张张白脸,一阵惊慌失措的感觉迅速在心里升起。他们的表情冷酷无情。

“怎么样?”杰克兄弟说道,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

我听见有个人的鞋子在吱吱作响。

“怎么样啊?”他追问道。

这时,那个拿烟斗的人开了腔,他的话刚出口,紧张的气氛迅即变得更紧张了。

“这是个非常不能令人满意的开端,”他平心静气地说,同时将烟斗用力一顿,借以强调“不能令人满意”这几个字眼。他直盯盯地瞅着我,使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瞧了瞧别的人,只见他们表情暧昧,不动声色。

“不能令人满意!”杰克兄弟冲口喝道。“那你是根据什么思想逻辑得出这么高明的见解呢?”

“现在不是搞廉价的讽刺挖苦的时候,兄弟,”拿烟斗的兄弟说道。

“讽刺挖苦?是你在讽刺挖苦吧。现在当然不是讽刺挖苦的时候,也不是说蠢话、干蠢事的时候。当然也不是一个劲儿地胡乱闹闹的时候。这是斗争中的一个关键时刻,形势刚开始发展——而你们却突然发起愁来了。难道你们害怕成功吗?问题在哪里?这难道不正是我们一直在奋斗的目标吗?”

“这还得问你自己。你是个了不起的领导人。朝你的水晶球里面瞧一瞧,占卜一下未来吧。”

杰克兄弟咒了一句。

“兄弟们!”有人说道。

杰克兄弟又咒了一句,接着猛地转向另一个兄弟。“你说说看,”他对那大个儿说道,“你有没有胆量告诉我,这儿在发生着什么吗?我们变成了一伙街头歹徒了吗?”

一片寂静。有个人挪动了一下脚步。拿烟斗的人这时正瞧着我。

“我做错事情了吗?”我说。

“你干得再糟也没有了,”他冷冷地说。

我不禁大惊失色,默默无言地望着他。

“没关系,”杰克兄弟忽然平静了下来。“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呢,兄弟?我们就在这儿把话说个清楚吧。你到底抱怨什么呢?”

“不是抱怨,是意见。如果我们仍然允许发表自己意见的话,”拿烟斗的兄弟说道。

“那就把你的意见说一说吧,”杰克兄弟说道。

“在我看来,这个讲话是放任不羁的、歇斯底里的,在政治上也是不负责任的、危险的,”他厉声说。“而更糟的是,这个讲话是不正确的!”他说起“不正确的”这几个字来就仿佛这个措词是用来描写最阴险不过的罪恶似的,我张着嘴巴,直愣愣地望着他,心里感到一种含混的内疚。

“这么说来——”杰克兄弟说道,目光从一张脸上移向另一张脸,“你们已经开了秘密会议,而且已经作出了一些决议,你们做过记录吗?主席兄弟?有没有把你的英明论断记录下来呢?”

“不存在什么秘密会议,但是意见还是意见,”拿烟斗的兄弟说道。

“就算没有正式开过会,但是跟秘密会议差不多,而且甚至在这次大会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已作出了决议。”

“可是,兄弟,”有人想插话。

“是一次妙不可言的行动,”杰克兄弟接着说,这时脸上露出了笑容。“是技巧高超、理论性强的尼津斯基20想跳到历史前头去的一个完美无缺的例子。不过,还是下来吧,兄弟们,下来吧,要不然你们就会陷在你们的辩证法里面;历史的舞台还没有建造得那么远,也许是下下个月吧,不过现在还没有。你的看法怎么样,雷斯特拉姆兄弟?”他指向一个身量和体形都像休珀卡戈模样的大个儿兄弟问道。

“我觉得这个兄弟的讲话既落后又反动!”

我想答话,但又不能。难怪他向我祝贺时的语气是那么含混不清了。我只得眼睁睁地直盯着他的宽脸盘,他的眼睛里闪露出仇恨的火焰。

“那么,你呢?”杰克兄弟说道。

“我喜欢这个讲话,”那个人说。“我认为这个讲话挺有效果。”

“那你呢?”杰克兄弟对下一个人说。

“照我看,这个讲话是个错误。”

“那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必须努力让他们通过自己的思考来接受我们……”

“正是这样,”拿烟斗的兄弟说。“这个讲话走到科学态度的反面去了。我们的观点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对待社会采取科学的态度,我们是这一主张的维护者,而今天晚上,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害关系的这个讲话却把以前说过的一切全糟蹋了。听众不是在思考,他们一个劲地大声叫嚷,像是发了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