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9页)
我喝完转身要走,忽然看到那边卖午餐的柜台边坐着马西欧兄弟。我忘了身上的伪装,情不自禁就赶了过去,差点撞在他身上,但是我克制住了自己,准备再一次试验一下伪装灵不灵。我粗鲁地打他肩上伸过手去,从糖罐和辣酱油瓶中间拿起一张油腻腻的菜单,连墨镜也不脱就假装念了起来。
“大叔,排骨怎么样?”我说。
“不错,至少我这块还不赖。”
“真的吗?你对排骨懂个啥?”
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对面在烤炉上转动的鸡上,烤炉里蓝色的火苗低低的。“我想,对排骨我懂得不会比你少一丁点儿,”他说,“也许懂得还多些,因为我可能比你多吃了几年排骨,吃的店也比你多几家。你怎么会想到这儿来跟我找碴儿?”
他转过身,这下他的眼睛直瞪瞪地盯住我的脸不放,这是在向我挑战。他一本正经,我简直想笑。
“嗨,别发火,”我吼道。“一个人总可以提问题吧?”
“不是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他在凳子上一转,全身转了过来。“现在你是不是准备动刀子啦?”
“刀子?”我又想笑。“谁说过刀子来着?”
“你是在这么想嘛。只要有人说句你们不中意的话,你们这帮人就拔刀子。好吧,拔出刀子来吧。我不怕死,我从来不怕死。来啊,看你敢动一动!”
这时他伸手去拿糖罐,我站在那儿突然觉得我面前的老人根本不是马西欧兄弟,而是另外一个人化了装以后想蒙我。这副墨镜真灵,这位兄弟会老会员倒真是宁折不弯,可是我不能就此罢休。
我指指他的盘子。“我问你吃的排骨,”我说,“可不是你身上的排骨。谁说过动刀子来着?”
“别来那一套,来吧,拔刀子啊,”他说。“让大伙儿瞧瞧你。你是不是等我转过身去。行,这儿就是,这儿是我的背。”他坐在凳子上敏捷地先转过去,又转过来,胳膊作出准备掷糖罐的姿势。
顾客有的转身观望,有的躲开我们。
“出了什么事,马西欧?”有人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狗娘养的骗子跑到这儿来胡搅蛮缠。”
“别大惊小怪的,老头儿,”我说。“嘴不要不干不净的,那样会连累你的脑袋。”我心里却在想,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用你操心,狗崽子,拔刀子吧!”
“揍他一顿,马西欧,让这个下流畜生清醒清醒!”
这时我只能靠耳朵确定说这句话的人的位置,我转过身来,只见马西欧和那个煽风点火的人,还有许多顾客挡住了门口。甚至自动唱机也停了。我感到危险迅速上升;凭着本能,我很快往旁边一跳,抓起一只啤酒瓶,全身不住地哆嗦。
“好吧,”我说,“如果你们硬要这样,那就来吧!谁再插嘴,那就给他来这个!”
马西欧动了一动,我手持酒瓶佯作要砸的样子,只见他一闪;他的胳膊原来摆好要扔糖罐的架势,可是因为我不住地逼他,没扔成;从我的绿色的墨镜片后面看出去,只见一个穿工装裤的黑老汉,头戴长舌灰布帽,有些虚无缥缈的样子。
“你扔,”我说。“扔啊。”我被这次争吵引起的疯狂劲压倒了。我原想在朋友身上试验一下我的乔装,而现在却发狠要把他打倒在地——不是因为我想要这样做,而是因为地点和环境在逼着我。好吧,好吧,是荒谬,但是这是事实,而且危险四伏。只要他一动,我就会狠心拼命打他。为了自卫,我不得不这样,否则那批醉鬼会合伙揍我一顿。马西欧冷冷地盯着我,仍然保持准备打斗的架势,蓦地我听到一个低沉的嗓音:“不许在我的酒店里打架!”是巴雷尔豪斯。“把东西都放下,这些都是花钱买来的!”
“见鬼,巴雷尔豪斯,让他们打嘛!”
“要打到街上去打,别在这儿打——嗨,你们大伙儿,”他嚷道,“朝这儿看……”
这时只见他伛身向前,大手里的手枪稳稳当当地靠在柜台上。
“把东西全放下,”他哀声说。“我要求大家把我的财产放下。”
马西欧兄弟的眼光从我这儿扫到巴雷尔豪斯身上。
“老头儿,放下吧。”我想,这既然不是真的我,为什么我还赌这口气?
“把你自己手里的放下,”他说。
“两个人都放下;也有你,赖因哈特,”巴雷尔豪斯用手中的枪指指我,“从我酒店里出去,不许再来。我们这儿不稀罕你的钱。”
我张口抗议,可是他把手掌一扬。
“赖因哈特,我跟你没啥,别误会。我就是受不了麻烦事,”巴雷尔豪斯说。
这时马西欧兄弟把糖罐放了回去,我也把啤酒瓶搁下,向门口退去。
“赖因,”巴雷尔豪斯说,“别打主意拔枪,我这支枪可上了子弹,而且我是有持枪执照的。”
我边注视着他们俩,边往门口后退,头皮麻辣辣的。
“你这个人又要问问题,又不愿听别人回答,下次可要小心些,”马西欧叫道。“如果你还想争个水落石出,你可以到这儿来找我。”
我感到外面的空气在我四周爆炸;我站在门口回头望去,只见那位戴长舌便帽的倔强老头气呼呼地站在那儿,大伙儿的眼神露出迷惑不解的样子,我不禁大笑起来:玩笑终归是玩笑嘛,我突然感到一阵轻松。赖因哈特,赖因哈特,我寻思,赖因哈特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我走到下一条街口时,还忍不住暗暗轻笑;我正在等绿灯,忽然看见就在旁边的街拐角处有一群人在轮流呷饮一瓶廉价酒,一边议论着克利夫顿的惨死。
“我们要的是枪,”其中一个说道。“以牙还牙。”
“妈的,可不是。机关枪。把酒瓶给我,马克尔洛伊。”
“要不是苏利文法案29,这儿纽约早就成屠宰场了。”另一个人说。
“酒瓶拿去,可别以为酒瓶就是家。”
“酒瓶就是我唯一的家,马克尔洛伊。你想把它从我这儿夺走?”
“伙计,喝够了把该死的瓶子传过来。”
我在边上吃了一惊,因为只听得他们中间一个人说:“你们的黑话怎么说的,赖因哈特先生,你的锤子挂得怎么样?”
甚至在这儿也遇到这种事,我想,于是赶忙拔腿就跑。“重,伙计,”我知道黑话该怎么回答,“很重。”
他们笑了。
“到早上就轻了。”
“嗨,我说赖因哈特先生,给我一份活干怎么样?”他们中间一个边说边朝我走来,而我却挥了挥手就穿过街道,沿着八马路朝公共汽车下一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