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10页)
“这儿有手电筒,”有人叫道。
“多少?”都伯雷问。
“很多,伙计。”
“行,递给每人一只。有没有装电池?”
“没有装,不过这儿也有很多电池,有十几箱呢。”
“好,给我一只手电筒,把电池装好,那样我就可能找到桶了。再给每人一只电筒。”
“这儿有一些白铁桶,”斯科菲尔德说。
“那么我们只要找到他藏油的地方就行。”
“油?”我说。
“煤油,老兄。嗨,你们大伙儿,”他叫道,“别在这儿抽烟。”
我站在斯科菲尔德身旁只听得店堂里闹哄哄的;这时他手拿一摞白铁桶正在发给大家每人一只。手电筒一闪一闪的光和晃动的人影使店堂显得活跃起来。
“手电筒往地上照!”都伯雷叫道。“没必要让别人看到我们是谁。好,桶拿到以后就排好队,我来装。”
“你们听听老都怎么指手画脚的吧——一个杂种,对不对,老兄?他就爱指挥,还老是把我指挥得到处倒霉。”
“我们准备干什么?”我说。
“你会明白的,”都伯雷说。“嗨,那边那个伙计从柜台后边过来把这个桶领去。你难道还没看见钱柜里没钱?要是有钱,我还不自己拿?”
突然间白铁桶的咣啷声停了。我们走进了后屋,手电光一闪,我看见货架上摆着一排油桶。都伯雷足蹬一双新的高统靴正在往一个个桶里装油。我们挨着个儿移动着,等桶装满后,我们鱼贯走到街上。我站在暗处,四周此起彼伏的人声使我的情绪越来越兴奋。这一切意义何在?我应该怎样看待这次行动?我能做些什么?
“带着这玩意儿,”都伯雷说,“我们得走街中心。那地方就在拐弯那一头。”
于是我们出发了。这时一群男孩在我们中间乱跑。大伙儿打起手电筒,照出了那些东奔西窜的小家伙,他们一个个戴着金色假发,身穿偷来的燕尾服,开叉的后襟不住地在空中飞扬。另一伙孩子手持从一家军用物品商店抢来的假枪紧紧追在后面。我和大家都哈哈笑了,心想:这真是纪念克利夫顿的一个神圣的日子。
“把手电筒灭了!”都伯雷命令道。
我们后面传来了尖叫声和笑声;前面是正在奔跑的男孩子的脚步声、远方的消防车声、枪声,以及只有在静默的间歇里才能听到的一刻未停的砸碎玻璃声。煤油在桶里晃荡着,有时啪的一声泼到街上,鼻子里就尽是煤油味。
冷不防斯科菲尔德抓住我的胳膊。“老天,看那边!”
我看见一群男人拖着一辆宝登公司的牛奶车,车上四周围着一圈铁路上用的照明灯,车中央一个身穿方格围裙的高大妇女正坐着从面前的啤酒桶里舀啤酒喝。那些男人发狂似的跑几步,然后在车辕中间歇一歇;接着又跑几步,又歇一歇,一面嚷啊、笑啊,不时还举起大酒杯痛饮;只见那车顶上的女人头往后一仰,放开嗓子,热情奔放地唱了起来,音色酷似一个民歌手:
“要不是那裁判,
乔·路易早就杀了
吉姆·杰弗里
啤酒免费!
——一面把勺子里的啤酒往四处泼洒。
我们吃了一惊,连忙往边上一闪,她却仪态大方地向两旁连连鞠躬,宛如马戏团大游行里一位醉醺醺的胖大娘,那只大勺子在她的巨手里就像一把普通的汤匙。这时她哈哈一笑,接着又尽情喝了一大口,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毫不在乎地把一夸脱一夸脱的瓶装牛奶哗啦啦地扔到街面上。而与此同时,那些拉车的男人就在碎玻璃和泼出的牛奶上奔跑。我四周一阵阵笑声掺杂着不满声。
“应该有人出来制止这些蠢货,”斯科菲尔德气愤地说。“这就是我所说的过了头。真该死,等到她灌满啤酒以后,看他们有什么鬼办法把她从车顶上弄下来?有人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嘛。他们用什么办法弄她下来?还在这儿把那些好好的牛奶都糟蹋了!”
那个大个子女人这副模样使我觉得很不是滋味。牛奶和啤酒——我目送牛奶车危险地倾斜着转过拐角,心中不禁感到忧伤。我们继续前进,脚下留神避开那些破瓶子,同时手中泼出的煤油不时溅在洒了一地的、惨白色的牛奶上。出了多少乱子?我为什么头痛得要裂开了?我们转过拐角。我的头还在痛。
斯科菲尔德碰了碰我的胳膊。“到了,”他说。
我们到了一座巨大的公寓楼房跟前。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我们中间大多数人都住在这儿,”他说。“跟我来。”
喔,是啦,这就是为什么需要煤油了。我无法相信,简直无法相信他们有这个胆量。窗口都空无一人。他们自己把灯灭了。只是依靠手电筒光和火光我才看清四周的情形。
“你们搬到哪儿去住呢?”我说,一面抬头向上,再向上望去。
“你说这是人住的地方?”斯科菲尔德说。“老兄,这是唯一甩掉这个地方的办法……”
我想在他们模糊不清的人形里寻找迟疑的迹象。他们一个个微弯着腰,两肩前耸,站在那儿注视着面前拔地而起的楼房;当偶尔闪过的斑驳光点洒在铅桶里的时候,只见那乌亮的煤油上出现滞重的圆泡泡。没有人说声“不”字,也没有任何表示“不”的姿势。这时我看到在黑洞洞的窗口和楼顶上出现妇女和儿童的身影。
都伯雷向楼房走去。
“喂,大伙儿注意了,”他说。他那戴着三顶帽子的头在佝偻着的身影上显得怪里怪气。“我要求把所有的妇女、儿童,还有老弱病残全部撤出来。拎桶上楼的时候,我要求你们直接先上顶层。我是说顶层!到了那儿以后,我要求你们照着手电筒到每间屋里去检查,看看有没有人还没走,你们把他们撤走后就开始泼煤油。你们泼好了,我就喊,喊了三声以后,我要求你们划火柴。火一点着,大伙儿就各顾各吧!”
我一点没想到去干预,甚至提出疑问……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我已经看到妇女、儿童从台阶上下来,一个孩子在哭。突然间,人人都停了下来,转身向黑暗中凝视。附近什么地方一个刺耳的声音在摇撼着黑夜,一个气锤砰砰连击,就像机关枪在射击。他们停步不前的时候,犹如一只只正在吃草的鹿那么警觉,过了一阵子,妇女和儿童又开始移动了。
“嗨,这就对了。女人们,你们沿街走啊,去找你们的亲人去,”都伯雷说道。“别让孩子们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