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第3/5页)
“哦。”
“我的妹妹是电视编剧,我相信电视编剧称之为‘三集曲’。”
“这么说,我应该指望活三集电视剧到两年之间。”
肿瘤学家链锯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好,关键是要有幽默感。我要说你这样估计听着是正确的。”肿瘤学家想马上安排做手术。
“马上?”
“你的症状被你发病所掩盖,费克里先生。扫描显示肿瘤已经长得很大了。我要是你,就不会再等。”
手术的费用几乎跟他们买房的订金一样高。尚不清楚A.J.微薄的小企业主保险会支付多少。“如果我做手术,能给我买来多少时间?”A.J.问。
“取决于我们能取出多少。如果能清除得很干净,那就是十年。如果做不到,也许是两年。你长的这种肿瘤有复发倾向,十分讨厌。”
“如果你成功地清除了那玩意儿,我会不会成为植物人?”
“我们不喜欢使用像‘植物人’那样的术语,费克里先生。不过它长在你左脑的前叶上。你可能会偶尔出现言语失误,失语症越来越严重,等等。可是我们不会取出那么多,以至于让你很大程度上不是你自己了。当然,如果不治疗,肿瘤会长得直到你的大脑语言中枢基本上完全失灵。不管怎么样,无论我们治疗还是不治疗,这种情况最终都很有可能发生。”
古怪的是,A.J.想到了普鲁斯特[114]。尽管他假装通读了《追忆似水年华》,其实他只读了第一卷。光读第一卷就有些吃力,此刻他想到的是,至少我再也不用去读剩下的几卷了。“我得跟我的妻子和女儿商量一下。”他说。
“对,当然要,”那位肿瘤学家说,“但是别耽误得太久。”
先是坐火车,然后是坐渡轮,在回艾丽丝岛的一路上,A.J.都在考虑玛雅上大学的费用和阿米莉娅是否有能力支付他们买了不到一年的那幢房子的分期付款。等到他走在威金斯船长街上时,他想好了如果做手术会让他最亲近最心爱的人一文不名,他宁可不做手术。
A.J.暂时不想回家面对他的家人,他就打电话给兰比亚斯,两个人在酒吧见面。
“给我讲一个好的警察故事。”A.J.说。
“是要听关于一个好警察的故事呢,还是涉及到警察的有趣的故事?”
“都行,随你。我想听点有意思的东西,好让我分散一下心思,不去想自己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孩子,生意也不错。”
“我晚点再跟你说。”
兰比亚斯点点头。“好吧,让我想想。也许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有这么一个孩子,在艾丽丝镇上学。他有一个月没去学校了。每天他都告诉他的父母他去上学了,而每天他都没有出现。就算他们把他留在学校,他也会溜走去别的地方。”
“他去哪儿?”
“对。父母想着他肯定是惹了什么很大的麻烦。他是个难对付的孩子,跟一群难缠的人混在一起。他们全都成绩差,穿低腰裤。他的父母在海滩上经营一个小吃摊,所以家里也没多少钱。反正,他的父母束手无策,于是我就决定跟踪这个小孩一整天。这个小孩去上学,第一节下课后,他就走了。我尾随在他后面,最后我们到了一座建筑前,以前我从来没有进去过。我当时在主街和帕克街的路口。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那是图书馆。”
“猜对了。你知道当时我从来不怎么读书。我就跟着他上了台阶,进了后面的一间图书馆研究室,我当时想着,他很可能要在那里嗑药什么的。绝佳的地点,对吧?与世隔绝。可是你知道他拿了什么吗?”
“书,我想应该是这样。那是显然的,不是吗?”
“他拿了本厚厚的书。他把《无尽的玩笑》读了一半。你听说过这本书吗?”
“哎,这是你编出来的。”
“那个男孩在读《无尽的玩笑》。他说他没法在家里读,因为他有五个弟弟妹妹要照看。他没法在学校里看,因为他的朋友会笑话他。所以他逃学,去安安静静地读。那本书需要很专心地阅读。‘听着,hombre[115],’他说,‘学校对我而言一无是处。一切都在这本书里。’”
“我知道了,他是拉美人,因为你用了‘hombre’这个词。艾丽丝岛上有很多拉美人吗?”
“有几个。”
“那你怎么办呢?”
“我把他拎回学校。校长问我该怎样惩罚那个孩子。我问那个孩子他觉得还需要多久才能看完那本书。他说:‘两星期左右吧。’我就建议他们以行为不良为由,让他停学两个星期。”
“这绝对是你编出来的。”A.J.说。“承认吧。这个问题少年才不会跷课去读《无尽的玩笑》。”
“他的确是的,A.J.,我向上帝发誓。”但是兰比亚斯接着就放声大笑,“你看上去情绪低落啊,我想给你讲个能振奋一点你精神的故事。”
“谢谢。非常感谢。”
A.J.又要了杯啤酒。
“你想告诉我什么?”
“有意思的是你会提到《无尽的玩笑》。对了,你为什么单单选了那本书?”A.J.说。
“我总是在书店里看到它,在书架上占了好大一片地方。”
A.J.点点头。“我曾经为这本书跟我的一个朋友大吵一架。他很喜欢这本书,我却很讨厌。但是关于这场争论,最滑稽的,我现在要向你坦白的是……”
“什么?”
“我一直没有读完那本书。”A.J.笑了起来,“那本书,还有普鲁斯特都可以继续待在我的未读完书单上,感谢上帝。对了,我的大脑坏掉了。”他取出那张纸条读道:“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它会把你变成植物人,然后你就死了。不过至少来得快。”
兰比亚斯放下啤酒,“肯定可以做手术什么的。”他说。
“是可以,但是要花一大堆钱。而且不管怎么样,只是推迟死亡而已。我不会只是为了多活几个月,就让艾米和玛雅一贫如洗。”
兰比亚斯喝完啤酒,向酒保示意再来一杯。“我觉得你应该让她们自己决定。”兰比亚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