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页)

安提娜开上了自己的车,一辆奔驰SL-300,带着克罗斯向南往圣地亚哥的方向开去。但是就快要进城的时候,她转而走上了一条小窄路,穿过群山之间。

十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被带刺铁丝网围住的大院。院子里有六幢红色的砖砌小楼,中间隔着绿草坪,漆成天蓝色的甬路把它们连接起来。在其中一块绿草坪上,有二十几个小孩子在踢足球;另外一块绿茵上则是十来个孩子在放风筝。三四个成年人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多少有些古怪。足球飞到空中,踢球的孩子们大都不去接球,却一哄而散;另外一块草地上的那只风筝一直飞上天空,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什么地方?”克罗斯问道。

安提娜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他:“现在先跟我来就好了,晚些时候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安提娜把车开到大门口,向门卫出示了一张金色的身份牌。穿过大门,她把车停在了最大的那栋楼前。

在接待处,安提娜低声问护工一些问题。克罗斯站在她后面,不过还是听到了回答:“她情绪不错,所以我们在她的房间里安了一台拥抱机。”

“拥抱机是什么东西?”克罗斯问道。

但是安提娜并没有回答。她牵着他的手,穿过一条贴着瓷砖的长走廊,来到隔壁的宿舍楼中。

坐在门口的护士问了他们的名字,点了点头。安提娜带着克罗斯进入另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门。终于,她打开了其中的一扇。

这间漂亮的卧室宽阔明亮。这里也有古怪的深色调图画,跟安提娜家里墙上的一样。但是这里的画都涂在地上,到处都是。墙上,一个小架子摆了一排漂亮的娃娃,这些娃娃都穿着过浆的阿米什服饰。地板上还有一些图画的碎片。

一张小床上面盖了粉红色的毛毯,白色的枕头上绣满了绽开的红玫瑰。但是孩子并不在床上。

安提娜朝一个大箱子走过去。这个箱子顶部是开口的,两壁和底部都包裹了浅蓝色的垫子,又软又厚。克罗斯看见一个孩子躺在里面。孩子没注意到他,而是正在拨弄箱子上的一个球形把手。她拨下把手之后,带着软垫的两壁就合在一起,紧紧夹住她。

小姑娘才十岁,简直和安提娜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毫无情感,脸上一片木讷,没有半分表情。她绿色的眼睛像架子上的瓷娃娃一样茫然无神。但是每次她拨动开关、让夹板紧紧夹住她的时候,她的脸上就有一刻安宁的神情。对他们两个人的到来,她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安提娜俯身看着木箱子。她关掉开关,把孩子从箱子里抱出来。孩子似乎轻得一点分量也没有。

安提娜像抱小婴儿似的抱着她,低头亲吻孩子的面颊。但是孩子躲了一下,挣开了。

“是妈妈,”安提娜说,“你不想亲妈妈一下吗?”

她的语调让克罗斯心碎。她简直是低三下四地在乞求,孩子却只顾在她的臂弯里拼命挣扎。安提娜只好把她轻轻放在地上。孩子马上爬开了,抓起一盒彩笔和一块画板,开始画画,全神贯注。

克罗斯站在安提娜的身后,看着安提娜使出一个演员的浑身解数,想跟孩子亲近。她先是挨着小姑娘跪在地上,像一个亲密无间的玩伴和她一起画画。可孩子不理不睬。

然后安提娜坐起身子,变成了一个谆谆教导的慈母,给孩子讲了最近的各种奇闻异事。安提娜又扮作宠溺孩子的大人,夸她的画真漂亮。可是,孩子只是一个劲儿地躲。安提娜抓起一支笔刷想要帮忙,孩子发现了,竟一下子把笔刷抢过来。从头到尾,孩子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安提娜终于放弃了。

“我明天再来噢,宝贝儿,”她说,“明天我带你出去兜兜风,买套新的水彩笔,你看——”她说,泪水噙在她的眼眶里,“你的红颜色可要用完了。”她想在走之前再亲亲孩子,却被两只漂亮的小手挡在一边。

安提娜终于站起身,带着克罗斯走出了房间。

安提娜把汽车钥匙交给他,回去马里布的路让他开车。路上她一直用双手抱住头在哭泣。克罗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们走下车时,安提娜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她把克罗斯拉进房间,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就是我的孩子,我对博兹说在沙漠里活埋了的那个。这下你相信了吧?”克罗斯第一次真正从心里觉得,也许她爱他。

安提娜带他进了厨房,煮了咖啡。他们坐在厨房的拐角,看着外面的大海。喝咖啡的时候安提娜随意讲起了孩子的事,声音平缓,面无表情。

“我离开博兹之后,就把孩子拜托给了我在圣地亚哥的远亲。当时她还是个小宝宝,看起来很正常。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有自闭症。我把她放在亲戚家,是因为我下决心要成为一个成功的演员。我必须挣钱养活我们两个人。我相信我是有天赋的——谁知道呢?每个人都说我很漂亮。我一直认为当我成功之后,就可以把宝宝接回来了。

“所以我在洛杉矶工作,但是只要有空我就去圣地亚哥看孩子。那个时候正是我的突破期,所以没法经常去看她,大概一个月去看她一次。终于,我能把她接回来了。她三岁生日的时候我带了一大堆礼物去看她,可贝萨妮变得好像完全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一片空白,我根本就没法跟她沟通。当时我惊慌失措,以为她是得了什么脑瘤,因为我记得,博兹曾经把她摔在地板上过,我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受的伤,不过到现在才表现出来。之后的几个月我带她看了好几个医生,能做的检查全都做了;我带她去找各科专家,把什么都查了一遍。就是那个时候有个人,我不记得是波士顿的哪个医生还是德克萨斯儿童医院的心理学家了,告诉我说她有可能是自闭症。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自闭症是什么东西,我还以为智障之类。‘不是的,’大夫说,他说自闭症表示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意识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对他们也不会产生任何的兴趣,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没有感情。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把孩子送到这家诊所,这样孩子能离我近一些。我们发现,她能对拥抱机产生反应,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机器。也许会有用。所以我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克罗斯默默地坐着,安提娜继续说道:“自闭症意味着她永远不会爱我。但是医生们告诉我,有些自闭症的孩子很有天赋,甚至可能是天才。我想,贝萨妮就是个天才。不只是她的画,还有别的。大夫告诉我,长年刻苦的训练,可以让一些自闭症的人关心别人和别的事物。甚至还有一些人能过上接近正常人的生活。眼下,贝萨妮不能听音乐,连一点杂音她都受不了。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她连我碰她都受不了,现在她已经学会容忍我了,也就是说,她比原来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