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4页)
“她仍然排斥我,不过没那么强烈了。我们的确有进步。有段时间我觉得,这是不是对我的惩罚,我太想出名而忽略了她。但是专家说,虽然有时候这种病症看起来是遗传的,其实也有可能是后天的。不过他们也说不清楚病因究竟是什么。大夫跟我说,这跟博兹把她掉在地上或者我遗弃了她都没有关系,不过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们一直在宽慰我说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只是生命中的不解之谜,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他们一再说,这种事情的发生是没办法阻止的,甚至都没办法改变。这些说法我心里都不愿意相信。
“一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我必须作出非常艰难的决定。我知道,除非我挣很多钱,否则根本就没有能力帮她。所以我把她送进看护中心,每个月至少有一个周末都过去看她,有些时候不是周末我也过去。终于,我有钱了,我也出名了,以前我在乎的事情,如今全都不在乎了。我就是想跟贝萨妮在一起。就算没发生最近这些事情,我也打算拍完《梅莎琳娜》就息影了。”
“为什么?”克罗斯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法国有个特殊医疗诊所,有个非常好的医生,”安提娜说,“我打算拍完这部电影就到那去。博兹出现的时候,我知道他要杀了我,那贝萨妮就没有任何能依靠的人了。所以我才想到用斯堪尼特的命做回来拍戏的条件。她谁也没有,只有我。所以为了她,我愿意承担这种罪恶。”安提娜顿了片刻,朝克罗斯笑了笑,“比肥皂剧还烂俗套,是不是?”她露出一丝微笑来。
克罗斯怅然望着汪洋。阳光映照着一片碧海晴天。他想起了那个小姑娘和她像面具一样空洞的脸,这副面具怕是永远不会向世界揭开了。
“她躺的那个箱子是什么?”他问道。
安提娜笑了起来。“就是那个东西给了我一线希望,”她说,“多可悲,不是吗?那就是个大箱子。很多自闭症的孩子在感到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用它。它用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拥抱你,你不必跟任何人有接触。”安提娜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克罗斯,总有一天我会取代那只箱子。如今这就是我全部的生活目标。除此之外,我的生命毫无意义。是不是很滑稽?公司告诉我说给我写信求爱的人有成百上千,在公共场合总有人想要触摸我。那么多人都在告诉我说他们爱我。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有贝萨妮不是,可她却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克罗斯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忙。”
“那就下周给我打电话吧,”安提娜说,“趁《梅莎琳娜》还没拍完,我们就尽量多在一起吧。”
“我一定给你电话。”克罗斯说,“我无法证明我的清白,但是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你真的清白吗?”安提娜问道。
“是的。”克罗斯说。既然她已经证实了自己的清白,他无法忍受让她知道事实真相。
克罗斯的心想着贝萨妮。她茫然的小脸儿精致、美丽、轮廓分明,她的眼睛明亮得像镜子一样。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罪孽的人,这样的人寥寥无几。
安提娜也一直在琢磨克罗斯。她认识的那么多人里,自从女儿被诊断为自闭症,只允许他见过。这是一次考验。
这辈子最出乎她意料的一个发现是,虽然她聪明又美丽(而且她自嘲地想,她还很和善、优雅、大方),她的那些密友、爱她的男人、羡慕她的亲戚,却有时候会因她的不幸而感到庆幸。
博兹把她的眼睛打青的那次,虽然大家都指责博兹是“无可救药的混蛋”,她还是发现了他们眼中的一丝幸灾乐祸。起先她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了,都是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已。但是当博兹再一次打青了她的眼睛的时候,她又发现了这种表情。这让她非常受伤,因为这下她彻底明白了。
当然,他们全都爱她,这一点她毫不怀疑。但是似乎谁都忍不住会有一丝小小的恶意。任何形式的伟大都会招致嫉妒。
她喜欢克劳迪娅的原因之一就是,克劳迪娅从没辜负她,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正因如此,贝萨妮的存在是个秘密,避开了她的日常生活。她讨厌看到所爱的人眼中那种满足,仿佛她因自己的美貌而受到了惩罚。
所以,她深知美貌的力量,也擅长利用它,她却憎恶这种力量。她期待有一天,皱纹会深深地刻进她完美的面庞之中,每条皱纹都显示出她选择的道路和艰辛的旅途。她期待自己有一天发福、松弛,那时候她丰满的体形可以为她在乎的人遮风挡雨;见到那么痛苦的遭遇之后,她的眼睛会因为曾经未能流下的眼泪而更加清澈,满是怜悯。那时她嘴角的笑纹会慢慢漾开,因为她嘲笑自己、嘲笑生活。若是能不再惧怕美丽的外表所带来的后果,而是欣然接受青春不再,取而代之享受持久安宁,那是多么自由。
因此,在克罗斯·德·莱纳见到贝萨妮的时候,她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她看到他起先有所退缩,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知道,他这是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而且她看见,在他知道她和贝萨妮的不幸时,他的脸上并没有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