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8页)
厄内斯特感到很骄傲。这是个理性的决定,这个决定对大家都好,只是罗德斯通会有点麻烦。这纯粹是个人经济利益和恢复自尊心的事。他能够重新掌控自己的生命,思及至此他不禁大笑。说明他的确没疯——他还保持着幽默感呢。
游泳出海溺水身亡实在是太“电影化”的桥段;冲到公交车面前被车撞又疼又不一定会死,而且这种死法太丢脸,简直跟流浪汉一样了。他突然想到一种安眠药,这种东西已经没多少人用了,因为它是栓剂,得塞进直肠。不过,这样死也太没尊严了,还不保证成功。
厄内斯特推翻了所有这些手段,继续寻找一种愉快彻底的死法。他越想越兴奋,甚至都不想死了。写遗书时越写越高兴,他要把所有的艺术天赋都用上,不能太自大,也不能抱怨。最重要的是,他要靠这份遗书让别人明白:他自杀是经过理性分析,而不是因为胆小怕事。
他从致第一任妻子的信开始写,他认为她是他唯一的真爱。第一句话他就试着写得客观、实际。
“见字请即联系我的律师茉莉·弗兰德斯。她有要事告知。谨此感谢你与孩子给我多年快乐生活。我并不希望你将我此番作为理解为对你的责备。我们分开之前已然互相厌烦。这绝非我情绪恶劣或龌龊思想之产物。我的行为完全合乎理性,我的律师会详加告知。告诉孩子我爱他们。”
写完后厄内斯特把便笺纸推到一边。这东西还得修改。他继续给第二任和第三任妻子写信,这两封信里的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冷漠。信的大意是通知她们,她们可以得到一小部分他的遗产,感谢她们带给他的快乐,并安抚她们说绝不需要为他的行为负责。从这两封信看来,他写的时候似乎不存在爱意。所以给鲍比·邦茨的信更简单,三个字:“肏你妈”。
之后他给茉莉·弗兰德斯留了信,写完“让那帮混蛋见识你的能耐吧”,让他心情变好了一点。
致克罗斯·德·莱纳的信中,他写道:“我做了应该做的事。”德·莱纳看不起他,这他早就感觉到了。
最后,在写信给克劳迪娅的时候,他终于敞开了心扉。“虽然我们甚至连恋人都不曾做过,但你给了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你有没有感到同样快乐呢?为什么你所做的事情总是对的,我总是磕磕绊绊要出错呢?事到如今,把我对你写的东西做的评价都丢到一边吧,我对你作品的刻薄,不过是一个打铁匠一样的过气小说写手的嫉妒心作祟而已。谢谢你一直在出力帮我夺回我的分成,虽然最后没成功,但是你努力了,我爱你。”
他把这些写在黄色便笺上的信件都摞在一起,虽然这些信眼下看起来有点糟糕,但是他会修改的,修改总是写出好作品的关键所在。
不过写便笺这件事勾动了他的思维,他终于想到了自杀的完美方法了。
肯尼斯·卡尔多涅是好莱坞最棒的牙医,在这个小圈子里,他的名气像当红的明星一样众人皆知。他技术精湛,生活丰富多彩,为人勇敢。他憎恶那些书籍和电影,它们总是把牙医塑造成极端平庸的人。他总是尽一切努力推翻这种形象。
他衣冠楚楚,举止礼貌,他的牙科办公室装饰奢华,有一书架的英美顶级杂志,还有个稍小的书架,上面放着外语杂志,德语、意大利语、法语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俄语的。
在等待间的墙上挂着一流的现代艺术作品,而当你走进治疗室的路上可以看到,走廊处处装点着一些签名照,都是全好莱坞最杰出的名字。他们都找他看牙。
他为人开朗,谈吐幽默,隐约有点娘娘腔,让人看不透彻,弄不明白。他热爱女人,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了女人而放弃一切。对他来说,做爱跟美食、美酒、美妙的音乐都是一样的。
肯尼斯唯一信仰的是牙医的艺术。在牙科领域,他就是个艺术家,他时刻紧跟技术上和美观上的发展。他拒绝在病人嘴里安装可拆卸的齿桥;他一再坚持用钢制植入片,这样能让假牙永久嵌进牙床。他曾经在牙科大会上做过讲座,在这方面是绝对的权威,还给摩纳哥王室成员看过牙。
肯尼斯·卡尔多涅的病人,不必半夜把假牙放进玻璃杯。只要坐在他精心配置的牙科用诊疗椅上,不管接受什么治疗,都不会感到一丝疼痛。他用药一向大手大脚,尤其是“甜香”,一种“笑气”和氧气的混合气体,病人带着橡胶面具把这种气体吸入肺部之后,就感受不到手术中的任何疼痛了。而且,患者还会进入一种半清醒状态,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就像吸了鸦片。
厄内斯特和肯尼斯相识并成为朋友,是差不多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厄内斯特才第一次来好莱坞。当时,有个制片人为了得到厄内斯特一本书的版权,对他大献殷勤。在这位制片人举办的晚宴上,厄内斯特被牙疼折磨得死去活来。制片人大半夜挂电话给肯尼斯,肯尼斯当即赶到了宴会现场,把厄内斯特带回诊所治疗坏牙。治疗完毕后,他又把厄内斯特送回酒店,并交代他次日去复诊。
后来厄内斯特评论此事时认为,那位制片人肯定和那位牙医关系匪浅,才能在大半夜打通他家里的电话。制片人却否认了,他解释说,肯尼斯·卡尔多涅秉性就是如此。对他来说,一个人患了牙病,就像快要溺死一样,他必须赶来救人。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卡尔多涅喜欢厄内斯特的作品,他把厄内斯特所有的书都读完了。
第二天,厄内斯特去了肯尼斯的办公室,一个劲儿地说着感激的话。肯尼斯举起手来,阻止了他的滔滔不绝,说:“你的书很有趣,算起来还是我欠你的呢。咱们讲讲钢制植入片的事情吧。”他说了很久,告诉厄内斯特称保护牙齿必须尽早开始。还说厄内斯特之后还会掉几颗牙齿,现在有了钢制植入片,他就用不着每天晚上把假牙放进玻璃杯里再灌上水了。
厄内斯特说:“我考虑考虑。”
“不行,”肯尼斯说,“质疑我的专业的病人,我可不治。”
厄内斯特大笑。“幸亏你不是个小说家,”他说,“好吧,那就装植入片。”
他们成了朋友。维尔每次来好莱坞,都会邀他共进晚餐。有时候,他会专程跑来洛杉矶,就是为了吸一口“甜香”。肯尼斯对厄内斯特的小说评价很是精辟,他对文学的理解,几乎赶得上他对牙科的理解了。
厄内斯特爱死甜香了。吸了甜香以后他再也感觉不到疼,而且在那种飘飘欲仙的状态中,他还想出过一些精彩的情节。之后的几年里,他和肯尼斯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在牙根新装了一套钢片、换了整整一套牙,结实到足够陪着他一路进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