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滨(第5/9页)

“那么,就小酌一两杯吧!别喝醉了。”我向N君提议。

“黄汤下肚哪能不醉啊?”N君端出前辈的架子训道,“看来,今天恐怕只能住在三厩了吧?”

“这个主意很好。你们今天就在今别好好逛一逛,一路走去三厩……呃,边走边逛的话大约一个小时吧?就算醉意醺然,都能轻轻松松地散步过去。”M先生也附议。决定了今天到三厩住一晚之后,我们就喝起来了。

从我踏进这个房间以后,有件事一直挂在心上。前些天在蟹田的时候,我曾脱口批评过一位五十岁的作家,现下发现他的散文集赫然摆在M先生的书桌上。即便我那天在蟹田的观澜山上把这位作家说得一无是处,看来仍没有丝毫动摇M先生对这位作家的喜爱。忠实读者的坚定意志,还真是不容小觑!

“那本书借我看一下。”

我实在不服气,终于忍不住向M先生借来那本书随手翻阅,并就映入眼帘的段落虎视眈眈地开始细读。我原本计划鸡蛋里挑骨头后高唱凯歌,可我读的部分似乎恰好是作者呕心沥血的结晶,根本找不到可以见缝插针之处。我默不作声地读着,读完一页、两页、三页,最后总共读了五页,这才把书扔了出去。

“以我刚才看的地方来说,还算不错;不过,其他作品还是有写坏的。”我仍是嘴硬。

M先生的表情颇为欣喜。

“原因出在豪华的装帧上呀!”我更不认输地辩驳道,“用这种高级纸张,还用这么大的铅字排版印刷,就算是马马虎虎的文章,看起来也像是那么一回事!”

M先生没和我抬杠,只安静地笑着。那是胜利者的微笑。可老实说,我并没有那么不甘心。能够读到好文章,让我释然了。这要比在鸡蛋里挑骨头后再高唱凯歌,来得更教人神清气爽。这不是谎言。我真心喜欢读好文章。

今别这里有一座著名的寺院叫本觉寺,从前有一位伟大的贞传和尚是这里的住持,因而声名远播。贞传和尚的事迹,在竹内运平所著的《青森县通史》中也有记载:

贞传和尚为今别新山甚左卫门之子,早年于弘前誓愿寺入门修行,其后赴盘城平的专称寺修行十五年,于二十九岁时接任津轻今别之本觉寺住持,及至享保十六年四十二岁。其教化范围不仅及于津轻一带,甚至遍及近邻藩国。享保十二年修建金铜舍利塔供奉时,除本藩领内,尚有南部、秋田、松前等地的善男信女皆云集于此参拜。

我那位外滨的向导、N町议员提议,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参观那座寺院吧。

“要在这里谈论文学也行,不过,你的文学观就是有那么一股说不出来的怪,不是咱们一般人听得懂的,所以你再过多久都不会变成大作家的啦!你瞧瞧人家贞传和尚……”N君已经喝得很醉了,“人家贞传和尚他呀,把佛教的传道暂且搁到一边,先做的是努力增进民众的生活福祉。不那么做的话,民众根本不会去听什么佛教的传道啦!贞传和尚他呢,先是振兴产业,还有就是……”话才讲到一半,他自己突然扑哧笑了起来,“总之,去看看吧!人都来到今别了,哪能不去参观本觉寺呢!贞传和尚是外滨的骄傲。话虽这么讲,其实我也还没去过。机会难得,我想趁今天去开开眼界。大伙一块儿去不是顶好的吗?”

我其实只想在这里跟M先生一面对饮,一面谈论所谓“有那么一股说不出来的怪”的文学观,M先生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N君对贞传和尚的兴趣非比寻常,终于让不愿起身的我们站起来了。

“那就顺道参观本觉寺,然后直接走去三厩吧!”我坐在玄关的木板平台上系着绑腿,开口邀请M先生同行,“怎么样?你也一道去吧?”

“好的,那我就陪你们走到三厩。”

“真是太感谢了!依现下情势判断,我猜咱们这位町议员今晚恐怕要在三厩的旅舍大谈蟹田町政了,心里头其实挺闷的。这下有你同行,让我踏实多了。夫人,借您夫君一个晚上。”

“好的。”M夫人只应了一声,浅浅一笑。她似乎有点习惯了我们这群人的行径,哦不,也可能是已经看开了吧。

我们请M夫人把清酒装进各人的水壶里,欢天喜地地出发了。这一路上N君老把贞传和尚四个字挂在嘴上念个没完,我们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走到可以望见寺院屋顶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一位卖鱼的大婶。她拉的大板车上装满了各种鲜鱼,我一眼看中一尾两尺长的鲷鱼。

“那条鲷鱼多少钱?”我对鱼价压根儿一窍不通。

“一圆七十钱 (21) 。”

我没多想就买下了。买了之后才发现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好——眼下可是要进寺院哪!提着两尺长的鲷鱼进寺院,说有多怪就有多怪!我完全束手无策了。

“谁教你买了个麻烦?”N君撇着嘴讥笑我,“买那种东西想干吗啊?”

“唉,我盘算着到了三厩的旅舍就请老板帮忙弄盐烤全鱼,摆在大盘子上让咱们三个一起大快朵颐嘛!”

“你脑子里怎么净是怪主意呀,那不成了办喜事吗?”

“可是,花个一圆七十钱就能享受奢侈,太便宜了呀!”

“便宜个头!一圆七十钱在这地方算是买贵了。你真不懂得精打细算!”

“真的吗?”我沮丧极了。

到最后,我只得提着那尾两尺长的鲷鱼,走进了寺院。

“怎么办啊?”我小声向M先生求救,“我想不出办法了。”

“让我想想……”M先生满脸认真地思索着,“我去向寺里面讨几张报纸来,您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M先生去了寺院的厨房,没多久便带回了报纸和绳子,把那条棘手的鲷鱼裹起来塞进我背包里了。我顿时如释重负,这才有心情抬眼欣赏寺院的山门,建筑并没什么出奇之处。

“这寺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我压低嗓门对N君说道。

“不不不,这里有价值的是内在,不是外观。总之,请先进去寺院里面,听听方丈的介绍吧!”

我踩着沉重的步伐,百般不愿地跟在N君的后头进去。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真教我吃足了苦头。寺院的方丈外出了,一位五十岁左右、貌似老板娘的人出来把我们领到了大殿,然后就开始了又臭又长的介绍,我们还得规规矩矩地端跪正坐,恭恭敬敬地仔细聆听。好不容易介绍告一段落,我松了口气正要起身,N君却膝行向前,问道:

“这样的话,我还想再请教一个问题。”

他满心好奇地问道:“这座寺院到底是贞传和尚在什么时候建造的呢?”

“你说什么呀?这座寺院不是贞传上人起造的呀!贞传上人是这座寺院的第五代高僧,并且是中兴之祖 (22) ——”接下来,又是一长串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