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轻平原(第6/10页)

“阳子大概已经跑得很远了,真对不起她。阳子啊——”我向前方大声呼喊,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咱们走吧!”阿亚把背包往上挪了挪,“反正就这一条路而已。”

云雀在空中欢快地鸣啭。上一次像这样漫步在故乡春日的山间小路上,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绿草如茵,低矮的灌木丛和小池塘零星分布,地面坡度平缓。这要换作是十年前,城市人必定会大赞这里是绝佳的高尔夫球场。不仅如此,瞧,这片原野也开始慢慢有人开垦,民房屋顶闪闪发亮。阿亚一一告诉我,那一边是重建的村落,另一边是邻村的分村云云。我一边听,一边由衷地感受到金木町总算开始发展、繁荣起来了。我们即将走到上山的坡口,仍是不见侄女的身影。

“阳子到底上哪儿去了?”我遗传到母亲爱操心的脾性。

“呃……应该找得到人吧!”新郎虽然有些难为情,还是表现出镇定。

“不管怎么样,先打听看看吧!”我摘下人造羊毛短纤的帽子,向路旁田里干活的农人施了一礼,问道,“有没有一个穿洋装的年轻小姐从这条路上跑过去?”那个农夫回答:“有。她好像很急,几乎是跑着赶路的。”我在脑中想象着侄女在春日的乡间小路上,急急忙忙追赶新郎的模样,心中涌出一阵暖流。我们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只见侄女笑着站在落叶松的树荫下。她说,一路赶到这里都没见到我们,想必随后就到,于是待在这里采了些蕨菜。她看起来没有丝毫疲态。听说这一带遍地是山菜,有蕨菜、土当归、蓟草、竹笋等等;到了秋天,还会有绿菇、土被菜、朴蕈等菇类。按阿亚的形容来说,就是长得像“铺满了”整座山头似的,甚至还有人远从五所川原和木造等地专程来采摘的呢。

“阳子小姐可是一位采菇高手!”阿亚又补了一句。

“听说亲王殿下也曾经莅临过金木町吧!”我边爬山边问。

“是的。”阿亚非常恭敬地回答。

“真是非常荣幸呀!”

“是的。”阿亚的语气显得紧张。

“殿下经常来金木町这样的地方吗?”

“是的。”

“是坐汽车来的吗?”

“是的,殿下是坐汽车来的。”

“阿亚也拜见过殿下吗?”

“是的,我有幸拜见过。”

“阿亚好幸运啊!”

“是的。”说完,阿亚拿起绑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黄莺在歌唱。紫罗兰、蒲公英、野菊、杜鹃、白水晶花、通草、野玫瑰,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花,在山路夹道的绿草中欢欣地绽放。低矮的柳树和槲树纷纷吐出了新芽,还有愈往山顶长得愈茂密的矮竹。尽管这只是一座不到两百米高的小山,但视野相当开阔,站在这里就能够把整个津轻平原的每个角落尽收眼底。我们驻足俯瞰平原,聆听阿亚的解说,再向前走一小段,眺望津轻富士的美景,赞不绝口,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山顶。

“这就是山顶吗?”我问了阿亚,有些怅然若失。

“是的,这里就是山顶。”

“就这样哦?”我嘴上虽这么说,却沉醉在眼前津轻平原铺展开来的春光美景之中。岩木川宛如一条细细的银线,熠熠发亮,而银线尽头那犹如古代明镜般闪烁着混沌光辉的,应该是田光沼吧?再往更远处看去,那片朦胧的白雾,好像是十三湖。十三湖又叫作十三潟,在《十三往来》 (78) 中有记载:“津轻之大小河流共十三条,聚于此地合成大湖,且不失各河川之固有本色。”

这座湖位于津轻平原的北端,包括岩木川在内的十三条大小河流,流经津轻平原汇聚于此,湖周大约三十公里,但由于河水夹带了大量的土石,以至于湖底较浅,最深处只有三米而已。湖水因为海水的流入而变成了咸水,不过岩木川注入的河水也不少,所以接近河口处是淡水,而鱼类也有淡水鱼和咸水鱼一起栖息于此。

这座湖面向日本海开口的南侧,有一个名叫十三的小村落。有一种说法是,这一带早在七八百年前已经由津轻的豪族安东氏开垦为根据地了。此外在江户时代,这里曾和北方的小泊港协力运出津轻的木材和稻米,繁荣一时,如今已看不到过去的荣景了。在这座十三湖的北边,可以看到权现崎,不过这附近开始进入国防要地了。

让我们换个角度,把目光放到比前方的岩木川更远的那道清澈的蓝,那里是日本海,沿岸的七里长滨同样尽收眼底。从北边的权现崎,到南边的大户濑崎,视野辽阔,一览无遗。

“这地方真好!要是我,就选在这里建城——”

话没说完,我就被阳子打断了:“那到了冬天怎么办?”

“唉,这地方要能不下雪就好了。”我顿时有些忧郁,叹了一声。

我们越过山顶,走到谷底,在河边解开了饭盒。浸在山溪里的啤酒喝起来格外冰凉畅快。侄女和阿亚喝的是苹果汁。吃喝之际,我陡然瞥见一物。

“蛇!”

侄女婿迅即一把抓起脱掉的上衣站起身来。

“别紧张,别紧张!”我伸手指向山溪对岸的岩壁说道,“那条蛇想爬上那面岩壁呢。”

只见那条蛇从湍流中猛然抬头,眼看着爬上了岩壁一尺左右,便噗噜噜地掉下来了。然后它又滑溜溜地爬上去,再一次落下来了。那条蛇就这么锲而不舍地试了二十趟左右,终于精疲力竭地放弃了爬上去的念头,浮在水面上由着溪流将它长长的身躯推向我们这边来。这时,阿亚站了起来,拿起约莫两米长的树枝无声地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噗”地一下刺进溪里,发出了“呲哧”的异声。我们三人都把视线移开了。

“死了吗?死了吗?”我语声可悲地连连追问。

“被我解决掉了。”阿亚连同树枝一起扔进了溪里。

“应该是蝮蛇吧?”尽管阿亚已经收拾了那条蛇,我还是很害怕。

“要是蝮蛇,我就活捉了。刚刚的是青蛇。蝮蛇胆可以拿来当药材。”

“这山上也有蝮蛇吧?”

“是的。”

我闷闷不乐地喝着啤酒。

阿亚第一个吃完饭盒,接着拖来一根粗大的木材,扔进溪流充作踏脚处,旋即轻巧地纵身跳到了对岸,然后攀上对岸的山壁,看来像是在采集土当归和蓟草之类的山菜。

“太危险了啦,没必要特地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有其他地方长得也不少呀!”我提心吊胆地数落了阿亚冒险的举措,“阿亚一定是太兴奋了,才会故意爬上危险的地方,想向咱们炫耀炫耀他的勇敢吧!”

“对对对!”侄女大笑着同意我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