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有一片海,你是海上风(第9/11页)
小学的时候,我将《水浒传》的故事背下来去学校讲给同学听,一个故事两毛钱,能吃一个棒棒冰。这主意还是泡芙出的,她说电视剧里说书先生们都是这样的,极其有文采。她昧着良心说:“阿泽你比说书先生厉害多了!”
但是说书先生们都有惊堂木和茶水,我从家里把老妈的首饰盒偷出来,还给自己沏了一大杯老爸的龙井。挺苦的,我的故事没讲到一半,一个两毛钱都没有赚到的时候,就被班主任逮住了。
初中的时候,她想去和班长告白,但一手狗爬字不好意思写情书。就拍我马屁说:“阿泽啊阿泽,代写情书一定很赚钱,以后你娶老婆生娃娃要好多钱的,你没钱就只能娶我了。”
我不想娶泡芙,泡芙太胖了,从小欺负我到现在。我立刻开张了我的第一笔生意。泡芙给班长的爱称是仔仔,其实在我眼里周渝民甩出班长十个五道口的距离。我就使坏改写成了崽崽,那个奶白的小子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屁孩儿。
对不起,人是不能使坏的。我数学课开副业写情书的时候被老师抓住了,崽崽在他们眼里是我暗恋的某位女孩,班主任让我大声朗读并贴在了教室后门。整整三年,进门就是我的书法作品和文学作品。
负责执行贴这个任务的,是那位仔仔。他后来偷偷和我说,他以为我暗恋他,因为后来泡芙这厮跑去和他说,崽崽是你啊。后半截最重要的事实“情书是泡芙想写给仔仔的”也被无耻篡改。
泡芙请我吃了一支可爱多冰淇淋来安慰我。
大人们经常教训小孩子说要长记性,所以对着长长的账本,我狐疑地看着泡芙推来的蛋糕,有点悲痛。
实在不是我,但凡泡芙命格里有半点当我财神的迹象,若干年前我就该成为马云一类的大佬,何至于沦落在学生一线,被即将兵临城下的高考压得喘不过气。而且,我妈和我说,“你离泡芙远一点,不要打扰人家学习。”
我妈的原话是这样的:“泡芙家里你也知道,你邹阿姨只有这一个指望了。从小你带着泡芙捣乱就算了,这个节骨眼可别给人家闹。”
我们那片儿都知道,泡芙的爸爸是活在一盘旧旧的磁带里的。他爸爸当年是从北京分配来我们这儿的。大好年华的小伙子,被看中在广播站上班。邹阿姨,也就是泡芙的妈妈,给广播站送饭送久了,终于获得了给这位播音员一辈子包吃包住的机会。
听说泡芙还没出生的时候,打好远好远的北京寄了一封信来,短短地写着:“望吾夫早归,家里已一切安排妥当。”小伙子的家在北京,是另一个三口之家,还给他找好了一份比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要优渥得多的活计。
他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日子里走了。
五月五日,泡芙出生的那一天,没有爸爸在门口等着,没有爸爸握住她的小脚丫亲吻,也没有一家三口的相视一笑。邹阿姨出产房以后昏睡了很久,起来面对小丈夫离家而走的事实时,脸色没有什么大变化。最可怕的是,小伙子另成家的消息传开,邹阿姨作为一个后来者,尽管不知情,但还是被打上了耻辱柱,抱着泡芙回到了那间小房子里。
泡芙和我说,她也有爸爸,她爸爸声音可好听了,是那种豌豆黄的甜!我小时候总喜欢笑话她,小县城里的丫头片子,去哪知道豌豆黄好吃?可后来我也听到了邹阿姨和我妈的聊天,“她爸爸后来匿名寄了盒豌豆黄来,扔在家里过了期,泡芙贪吃,把一整盒变味的吃光了。”
变味,过期,倒也是泡芙爸爸该有的描述。他只给这个家留下来了泡芙,和他在广播站广播的一盘磁带。我小时候贪玩,还把那盘磁带里面的条儿抽出来,将我和泡芙一圈一圈地绑在了里面。邹阿姨下班回家,看着一地的黑色带子痛哭,而我和泡芙在里面傻笑。
我记事以后对这件事是极其抱歉的,所以对泡芙几乎言听计从。有时想一想,她爸爸那盘磁带像是我的一个坎儿,不仅仅在那个下午缠住了我们,更是把泡芙这个沉重的负担缠在了我的背后,压得我面对泡芙的请求几乎无力拒绝。
这次泡芙的请求是,让我帮她充值某个语音直播软件的虚拟币,她想给一个主播送礼物。她没有网银,邹阿姨管她比她缠着我更可怕,几乎是密不透风。她爱美以后想少吃一点减个肥都会被骂,更别说和我们一样上网购物。
我实在没想到她会陷到网络直播里去。
刚开始的时候,放学路上她给我递了一只耳机,狡黠地笑:“阿泽你听。”里面是主播的声音:“欢迎新进来的小耳朵们,关注订阅走一波,收听主播不迷路!”
我不为所动,被做作的男声和肉麻的台词恶心得不行。大概男女生欣赏东西的角度不同,我对这个主播实在不感冒。后来泡芙在草稿本上一遍又一遍地写黄豆豆,这个ID就是她在听的那位“关注主播不迷路”。这些主播名字好记,听众走马观花,但上心的居然是泡芙这个胖丫头。
我不止一次在泡芙的校服袖子里看见钻出来的耳机,她偷偷摸摸地拿着袖子堵上了耳朵,还以为没有人识破她的小心思。可能真的除了我这个小天才外没有人窥探到,老师们每日忙于授课,谁会管她这种小心机,就算看见了可能也装糊涂罢了。
结果,泡芙考试考得一塌糊涂。邹阿姨为此很生气。
泡芙哭着跑来找我,说邹阿姨骂她鬼迷心窍,连学习都不学了。最重的一句是,“你比你的那个死人爹还像我的讨债鬼。”
泡芙说:“是她喜欢我爸爸的啊,我爸爸是北京人。黄豆豆也不是鬼东西,他可好了,可关心我了。”
那副嘴脸简直让我觉得,小时候那盒过期的豌豆黄让泡芙吃坏了脑子。或者说,泡芙和“黄豆”有不解之缘,栽倒在豌豆黄以后,又栽倒在名叫“黄豆豆”的电台主播手上。
后来邹阿姨看了泡芙的手机,跑过来逼问我,泡芙最近是不是被这个电台给迷昏头了。我闪烁其词,还是被老江湖看穿了。不是我不讲义气,是眼下高三,我也为泡芙担心。她是偷偷想考去北京的,毕竟是我毁了她爸爸唯一的东西,我也总把她考到北京当成了我的任务。但是这丫头被黄豆豆搞成这样子,别说北京,西京也没戏。
我给邹阿姨下了一个软件,又给她登录到了黄豆豆的语言直播间,邹阿姨听了几句就关了,“这不是闲的嘛,一个大小伙子啥也不干每天光使嘴。”邹阿姨一脸的看不惯。
可是吧,搁二十年前,小姑娘的邹阿姨不也被每天光在广播站使嘴的某大小伙子迷了眼嘛。我心里暗想,这大概是大小邹都不自知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