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婢(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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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姜所在的府邸,原是璧国三大世家之一——姬家的产业,淇奥侯姬婴临终前,将其传给了他的仆人薛采。自璧国国君昭尹一病不起后,由皇后姜沉鱼代为听政,姜沉鱼极是欣赏薛采,破例免了他的奴籍,提拔为相。也因此造就了一段八岁封相的佳话。

没错,她现在的主人,璧国的丞相,是个现今只有九岁的孩子。

而且,性格孤僻,少言寡语,对下人很苛刻,自己也过得很穷酸,恃才傲物,看不起大家。

这是府里头的下人们一致讨论出的结果,并纷纷认为,跟温文多礼的姬婴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之前薛采刚接手姬府时已经放了一批下人出去,一部分人要不就是没别的去处,要不就是贪恋在相府当差的美名,觉得有面子,执意留下,后来发现待遇全然不同,想再走已没戏。每每念及此事,都捶胸跺地后悔不已。

如今,府里头一共剩了二十名下人:九名男仆,十一名女仆。九名男仆负责干粗活,平日里不许进内院,女仆中包含了真正的大管家崔氏,但她年岁已高,身体很差,动不动就病倒,等于是在府里养老了。其次厨娘张婶,势利小人,不得人心,对薛采倒是忠心耿耿,十足的狗腿一只。最后就是她们九名婢女。除了秋姜是新来的,其他人都是姬婴时代留下的姑娘,每每提及英年早逝的公子,无不眼泪汪汪。

不过,除了二十名下人以外,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那些人平日里根本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一旦出事,比如说某天香香在书房里熏香时不小心起火了,呼啦啦顿时跳出一圈黑衣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火给扑灭了。当时,书桌后的薛采,淡定地将书翻过一页接着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只有香香吓得够呛。自那之后,如厕、沐浴时都疑神疑鬼的,生怕有黑衣人躲哪偷看。

其实她真是抬举自己了,因为,那些暗卫只跟着薛采,薛采在哪他们在哪,婢女的院子,薛采不来,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来。

秋姜进府三个月,只去过书房一次,还是香香临时肚子疼,换了她去给薛采磨墨。当时薛采还没回府,张婶让她把笔墨纸砚都给备好,说相爷吩咐了回来要画画。这些表面功夫张婶向来做得极好,却丝毫不管后院薛采不去的那些地方,任之荒芜。

秋姜一边叹气,一边把笔墨给备好了。刚想走人时,薛采回来了。

她只好站到一旁,垂头,把自己当个摆件。

事实上她最擅长的就是当摆件,她想不引人注意,一般人就绝对不会发现屋里还有这么个人。

结果,那天却出事了。

就出在墨上。

薛采在书桌前坐下,纸张已经铺好,数支毛笔也从粗到细井然有序地挂在笔架上,两具砚台里都磨好了墨,一切看起来都符合要求。

但他提了笔却从左到右,然后又从右到左地在砚上方划过,犹豫了一下下。

而就是那一下下,让秋姜的心一咯噔,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薛采抬头朝她看过来:“墨是你磨的?”

“……是。”

“新来的?”

“……是。”

薛采看着她,不说话了。

满脸笑容的张婶从外头赶来,本想着办好了差事来主人面前邀功的,却见屋内气氛有异,不禁问道:“怎、怎么了?相、相爷可是哪里不满意么?”

薛采勾起唇角,忽然一笑。

“没有。”

他低下头,蘸了右边的墨汁开始画画,刷刷几笔,画的貌似是女子的头发。

秋姜只看到了这里,张婶对她说没什么事了让她退。她躬身退出,却感到薛采那双又亮又冷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盯得她的后背都起了汗。

她回去后问香香:“你平日给相爷都是怎么磨墨的?”

“就那样磨啊。”香香一脸茫然。

秋姜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我看见抽屉里有各种不同的油墨……”

“哦,随手拿起来磨磨就好了。”

“不做区分?”

“什么区分?”

秋姜知道了问题所在。

当时,她打开抽屉,看见里面有各种油墨,材质齐备,十分古雅考究。又加上薛采要画画,因为不清楚他要画什么,就各挑了一款油烟墨和一款松烟墨出来。烟墨由桐油烟制成,墨色黑而有光泽,能显出墨色浓淡的细致变化,宜用于山水画,而松烟墨黯淡无光,多用于翎毛及人物毛发。

她哪料到书香世家的婢女竟会沦落至此什么也不懂!照理说不应该啊,姬婴公子生前,可是出了名的雅士,要不然他书房的抽屉里,也不可能有全套的笔墨纸砚。

秋姜忍不住问香香:“你在这府里头干了多久了?”

“有五六年了呢。”

“一直在书房伺候么?”

香香摇头:“淇奥侯在世时是别的姐姐侍奉的,相爷接手后那姐姐出府嫁人了,所以就调我过去了。”

原来如此。“那相爷,没挑剔过你什么吗?”

香香睁大眼睛:“挑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秋姜一笑,将话题带过,心中却是冷汗涔涔。她只道要四平八稳不让人挑错,就是好婢女的生存之道。却哪料到堂堂相府的婢女,竟然良莠有别,堕落至此,连分墨都不会!

自那之后她说什么都不敢再踏进书房,离薛采越远越好。此人多智近妖,恐怕已看出了什么,不说破而已。

再等等吧。熬过一年半栽,要还是打听不到什么,就换地方。

然而,此刻在厨房噔噔噔剁鸭子的秋姜却发现,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为,那个人……来了。

同一时间,一辆纯黑色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薛府大门前。

薛采亲自走到门口迎接。

车门开启,薛采上了马车。

马车驰进府门,前往露华轩。

“什么?”

当心心期盼贵客出场的怜怜将她躲在大门旁偷看到的这一幕回来说给大家听时,大家全都惊了。

“他没下车?”

“没有。”

“怎么可能,淇奥侯府门前所有客人落马下车,是不成文的规矩啊!”

“对啊对啊,我记得皇后娘娘当年来时,也在门口就下车了。虽然她那时候还没当皇后,但也贵为淑妃了啊!”

“什么风小雅嘛,架子居然那么大!”

“他明明只是一介布衣,没有官职在身的。”

“欸?燕王没给他什么爵位吗?”

“没有。说是风老臣相不让,说他既然辞官退隐,就要退得干干净净,不让儿子从政。”

“那他傲个屁啊!”

香香见众人义愤填膺,连忙劝阻:“大家不要这样,反过头来想想,这岂非更说明了风公子厉害嘛!连进咱们相府都不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