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切肤(第4/5页)

胡智仁道:“风丞相确实嗜好美酒。”

秋姜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七主怎么了?”胡智仁帮她将酒满上。

“夫人让我速杀风乐天,可我试了好几次,根本半点机会都没有。”

“风丞相号称大燕当官的人里武功最好的;会武功的人里官职最高的。确实不好对付。”

秋姜一怔——风乐天会武功?不可能!她那次在陶鹤山庄与他见面,他分明脚步沉重,不会武功!

“但你身为儿媳,难道也没有下毒的机会?”

“父子两人都狡猾的很……只能等年夜饭时看看有没有机会了。”秋姜说着盯着杯中的汾酒,似想起了什么地问道,“你这边呢?奏春开始了?”

胡智仁含蓄地点头一笑:“目前一切顺利。就等风乐天死。”

秋姜心中一沉——杀风乐天,果然是奏春计划的一部分。风乐天是燕王最倚重的臣子,他死了,燕王就等于断了一条手臂。

眼看胡智仁并不打算深谈此事,她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谢长晏如何?”

“异想天开、大胆活泼。”

秋姜想,倒是跟自己的结论一样。

胡智仁又补充道:“身上有一种被宠爱的特质。大概是先被她母亲宠溺着长大,后又被燕王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缘故,让人也很想惯着她依着她。”

秋姜敏锐地愣了一下——胡智仁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是男人对女人感兴趣时才有的危险的、充满某种不可说的意图的表情。

但胡智仁很快收敛了那种眼神——事实上,若非秋姜,寻常人也察觉不出他的这点异样,恢复成温文尔雅的模样:“七主是跟着她来到我这的吧?七主对她也有兴趣?”

“本以为是大燕皇后,自是有兴趣。现在不过一小姑娘,就不觉有趣了。我主要还是来见你的。”秋姜笑着举杯道,“我独在大燕,没有人手。唯一的联络人四儿,懒得要死住得又偏。想来想去,还是你比较方便……”

胡智仁笑道:“如有差遣,尽管直言。”

“爽快。那敬你一杯,未来的六哥。”

“我也祝七主一切顺利,早返圣境。”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秋姜喝完酒,又从胡智仁那要了辆马车和车夫,舒舒服服地躺着回京了。

马车极稳,锦榻的被褥都用木樨花香薰染过,柔软得像云层。

然而秋姜躺在榻上,却半点享受之色都没有,反而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胡智仁说话滴水不漏,她旁敲侧击半天,也没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目前只知道:一,他确实是赤珠门弟子,还没取代原来的六儿。二,他和她都是如意夫人派到燕国来执行任务的,但彼此独立,互不干扰。三,奏春计划里针对风乐天的一项,是夫人单独拎出来给她的,没安排别人。四,胡智仁应该只是奏春计划的监视者,而不是执行者。

为什么?

秋姜深思一番后,觉得是因为他身份不够。

胡智仁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低贱商人,这个身份兴风作浪可以,但想撼动大燕政局,换掉皇帝,不可能!

所以,必定还有另外的执行者。会是谁?是已经出现了,但被自己忽视掉了,还是至今还没出现?

而所有的疑惑,归根结底一个原因——如意夫人并没有真的将她当做未来的继承人。

她还在考验她。

秋姜忍不住伸手捶打自己的眉心。这个汾酒喝着绵软,后劲却足。她酒量极好,千杯不醉,还是第一次这么头疼……当即吩咐车夫:“找个药铺停下,买份醒酒汤来。”

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车夫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后,将车停下了。

秋姜靠在车榻上继续捶头,顺便掀帘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心中一抖。

“复春堂”!

车前的药铺,竟叫复春堂!

她抿紧唇角,亲自下车,走进药铺。

药铺很大,内设诊室,有大夫坐诊。车夫正在跟伙计买醒酒药,转头看见她进来了,不由一怔。

秋姜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理会自己,然后继续负手而行,走走看看。

难怪风小雅会来此买药,这大概是玉京除了皇宫外药材最多最齐的地方了。共有伙计八人,包药的纸张十分雅致,右下角印着一个“王”字。

秋姜的眉毛挑了挑,忍不住招来一名伙计问:“此地换主人了么?”

伙计茫然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姑娘是说原来的掌柜江运么?他早不干啦。把铺子盘给了王家。”

“为什么?”

“听说家里出了变故,谁知道呢……”

这时另一名伙计插话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他女儿丢了,他就把铺子卖了,到处找女儿去了。”

前一个伙计好奇道:“那找到没有?”

“那就不知了,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伙计问道,却见秋姜脸色苍白神色恍惚,便跟前一个伙计对视了一眼,双双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秋姜凝视着前方与墙等高的药柜,一行行草药的名字从她眼前划过,仿佛看见那个叫江江的小姑娘在柜前爬上爬下地翻找,而她的父亲便在一旁笑着指点她……

——可偏偏,不是记忆,只是幻觉。

秋姜垂下眼睛,什么也没说地回车上躺着去了。过了一会儿,车夫捧来醒酒汤,她一边喝汤一边若有所思地问他:“为何刻意停在复春堂?”

车夫沉默片刻后,答道:“鹤公说,带你故居走走。”

“你是风小雅的人?”

“是。”

“胡智仁知道么?”

“不知。”

“胡智仁有额外交代你什么么?”

“他只让我伺候好您,顺便看看您去哪里。”

秋姜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年过六旬、忠厚木讷的车夫,忍不住笑了:“双面细作,难为你了。”

车夫再次沉默。

秋姜凝视着他,忽问:“你是被胁迫的么?”

“什么?”

“为何听命于风小雅?”

车夫目光闪烁,秋姜提醒他:“你要知道我这样的人,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一眼就能看出来。”

车夫犹豫了许久,用左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右手虎口。秋姜注意到,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皮没有了,应是若干年前被刀切走了,如今已成旧疤。他就那么抚摸着那道疤痕,轻轻道:“我的大儿子阿力三十年前丢了。”

秋姜呼吸微停。

“我还有三个儿子要养,走不开,没法去找他。这三十年来,时常梦中看见阿力哭。如今,儿子都成家了大了,我也可以松口气了,便加入了‘切肤’。”

“切肤?”她看了眼那个疤痕——切肤之痛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