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切肤(第5/5页)
“都是丢了孩子的人,做什么的都有,加入后,彼此交换情报,留意路人,盼着能有一天把孩子找回来。鹤公,也是我们的一员。”车夫说到这,用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眼神看着她,“他没有胁迫我,我们都是自愿的。”
秋姜沉默。
车夫放下车帘,回到车辕上赶车去了。
秋姜注视着手里的醒酒汤,片刻后,长长一叹。
脑袋还是昏沉沉的,车身一晃一晃,眼皮沉如千斤,她被晃荡着,手指忽然一松,药碗掉到铺着锦毡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无边的黑暗劈头盖脸地朝她笼罩下来,秋姜闭上了眼睛。
***
等她再醒来时,人还在马车里。
马车是静止的,不知停在何处。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了,车夫拿着绳索走进来,见她醒了,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竟醒得这么快,连忙上前用绳索把她紧紧捆住。
秋姜看着他,却是笑了起来:“鹤公让你捆我?”
“不是。”
“那你这是做什么?”
车夫脸上闪过挣扎和犹豫,最终红着眼睛抬头:“我听胡智仁叫你七主。你是如意门中有身份的人。”
“对。然后?”
“想必那个叫什么如意夫人的,愿意用阿力换你。”
秋姜明白了,这是想用自己当人质换他丢失多年的儿子呢,不由叹道:“第一,你如何知道阿力还活着?第二,你凭什么觉得夫人会愿意换?第三,你用我换你儿子,那‘切肤’里其他人的孩子就不管了?”
车夫的嘴唇不停颤抖,最后大吼起来:“我顾不得其他人!我只要我儿子!你是那女魔头的得意弟子,阿力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她肯定会换的!”
秋姜注视着他手上的伤疤,幽幽一叹:“切肤之痛啊……”
“你闭嘴!总之,你快写信给那个女魔头,我把阿力的相貌特征报给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秋姜身上的绳索一节一节、像变戏法似地断了。
车夫惊愕地睁大眼睛。
再然后,得了自由的秋姜伸手拢了把头发,朝他笑了一下。
车夫如遭重击:“你、你……你没被迷、迷倒?!”
“如意七宝若这么容易就被迷药放倒,可活不到现在。”她之所以假装昏迷,不过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现在确定了,不是风小雅的授意,而是此人擅自的行为,便懒得继续做戏了。
车夫大叫一声,朝她扑过来,秋姜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他便倒下了。
极为不甘地倒在了车榻上。
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甘地瞪着她。
秋姜伸出手,摸向他虎口上的伤疤。车夫顿时筛子般地抖了起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所谓不切肤不知其痛。你丢了儿子,所以着急、悔恨,内疚,三十年了仍想求一个结果。可到头来,也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秋姜喃喃,“同理,江江丢了,风乐天跟风小雅才那般着急,耗费心力地找她。”
风小雅设局找她,找到她后,提出的要求是:“留在我身边,我保你平安。”
他想救她。
他只救她。
其他人,他看不见,也不管。
可如意门中,除了个别是被亲爹亲妈卖了的,绝大部分是人贩私略的。如意七宝哪个不曾是伤痕累累命运多蹇的孩童?
所以,虽然风小雅为江江所做的一切,经常会令她悲伤,却并不感动。
如意门已存在一百二十年,达官贵族皆对它听而任之,毫不作为,为什么?
孟不离、焦不弃,是如意门所出;老燕王的小易牙,是如意门所出;璧国右相姜仲的暗卫,是如意门所出;还有程王的随从、颐殊公主的婢女,颐非皇子的死士,皆是如意门一手训练出来的……
秋姜想到这里,嘲弄地笑了起来:“皇亲贵胄,俱获其利,怎舍其死?所以看不见老父寻子,背驼手抖;看不见母亲哭儿,眼睛泣血;看不见荏弱孩童,被麻木地押作一排,挨个抽打,连哭泣反抗都不会……到头来,所谓的切肤,也不过是,找回自己的孩子就好。”
车夫被这番话震撼到,后悔内疚彷徨全都融在了一起,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你看不见。我不怪你,因为你只是个……贱民。”但那些人看不见,那些身居上位者看不见,就是罪,是毒瘤的根源所在!是让如意门屹立不倒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不杀贱民。”秋姜轻声又说了一遍这句话后,径自下车。
车外是条僻静小路,白雪之上立着一个黑衣人。
秋姜的呼吸瞬间停止。
两人相隔不过一丈,寒风吹着雪花飘到二人面前,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染上眉睫,既真实,又虚幻。
世界仿佛静止,又仿佛乱成了一片。
在如此苍茫一片的世界里,风小雅轻轻开口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