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罪孽(第2/5页)

这一笑,如明珠美玉,灿灿生辉。

薛采注视着他的脸,忽然想,若公子没有死,想必他老了时,就会是这个人的模样吧。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有了一瞬的柔软,也有了一瞬的改变。他突然止步,反握住品从目的手道:“我留下来帮你。”

“别犯傻。”

“你和姬忽都在这里。若公子天上有知,必希望我留下来,帮帮你们。”

“你何时起这般惦念你那个短命公子了?”

薛采的眸光黯然了一下,软弱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流泻了出来:“可能因为在芦湾。”这里的月光讨厌得很。每每照到他,就会让他想起姬婴。

想起姬婴说的“月光之下,应有你牵挂的人”。

想起姬婴说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总有一个人,对你来说与众不同。”

品从目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他的头。

薛采下意识地想要打掉那只手,但最终没有动,任由那只手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摸了摸。

这是继姬婴死后,第一次,有人摸他的头。

摸一个九岁孩子的头。

***

皇宫内,装水的水缸很快空了,然而火势未歇,而且随着狂风渐有越烧越旺之势。

颐非跟着众将士一起救火,眼见得不行了,很多人都疲惫地放弃了。

他看得来气,过去踢了一个倒在地上偷懒的家伙一脚:“起来,继续!”

“还继续什么呀?水都没了!没水怎么救火啊?”

“要我说还是烧吧,烧完了大家也就能出去了。幸好皇宫地大,空旷的地方多,咱们挤一挤,应该烧不着人。”

“对对对,屋子烧完了也就好了。”

“看这狂风大作的,没准等会会下雨,下雨了也就不烧了……”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越说越颓,颐非暗叹了口气,转身去找羽林军的统领:“云笛为何还没出现?”

羽林军统领不耐烦道:“谁知道呢!没准跟女王一起走了呗。”

颐非心中咯噔了一下——很多没有想起来的细节,在这一瞬串联:为什么马家和周家天天追着云笛要儿子?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为什么马家和周家频频闹到颐殊面前,颐殊却不处置?为什么今日云笛迟迟不出现?

这一切,都是他和颐殊商量好的!

他故意放出消息让马家和周家肯定儿子在他手上,然后教唆两家人到他府前闹事,制造他被逼得无法外出之相。其实暗中筹备,表面上把羽林军的一部分兵力交给了颐非,其实带着真正的大军跟颐殊一起离开了。

当颐非以为借助他的帮助顺利入宫时,其实是踏进了他跟颐殊设置好的陷阱,将他明确地留在了宫里!

为什么云笛非要云闪闪参加王夫选拔?

为了让颐非安心——你看,届时我弟弟也会跟你一起进宫,所以放心。

为什么云笛要处处纵容云闪闪?

为了让颐非认为他很宠爱这个弟弟。我就算不救你也会救我弟弟,怎么可能牺牲他?

可事实的真相就是:云闪闪只是云笛的弃子。

可以背叛第一次的人,就能背叛第二次、第三次……而云笛始终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颐殊。

颐非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心头一片冰凉。半响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罢了,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

可是,输不意味着死。想要我死,没这么容易的,颐殊。

颐非想到这里,一个纵跃,飞身朝某处跑了过去。

***

品从目的手按在薛采的头发上,眼神中有很浓的慈爱,很淡的悲伤。

再然后,薛采的身体忽然软了。

品从目顺势接住了软软的他。薛采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但也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合上眼睛晕了过去。

巴掌大的脸,一旦闭上眼睛,收敛了所有超出年纪的东西后,便成了一张真正的孩童的脸。

品从目注视着怀中的孩子,勾唇笑了笑:“你的未来长着呢,赌在这里不值得。”

他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四名金门死士出现:“护送他走。他能活,你们,便也能活。”

死士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齐齐跪下磕了个头,便背着薛采飞速而去。

品从目又打了个响指,更多黑衣的金门死士出现了。他环视着这些久经训练但始终活在暗幕中的年轻人,笑了笑:“你们曾经接受过很多任务,杀人害人坑人骗人……今天,试试救人?”

这时,第一重海浪冲垮一切阻碍,终于冲到了西城门前,嘭地一声撞上十余丈高的城墙,为这个尚在为左右掖门起火而震惊的都城,再添惊雷。

***

颐非掠进了琼池殿中。

此时此刻,殿内空无一人,只有撕毁了一半的金丝纱帘随风不停摆动,慌乱无助地等待着最终被火势吞噬的命运。

颐非冲到主座的凤榻前,在上面摸索着,突摸到一物,按下去。

只听咔咔几声,北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颐非的心稍稍一稳——这是当年父王在宫中修剪的众多密道之一,用以跟如意门的人私下见面。他正好知道其中几条。之前确定颐殊将选夫宴定在此地时,他就想到了这里有条密道,是通往凝曙宫的——而凝曙宫,正是颐殊公主时在宫里的住处。

今日看来,颐殊其实出现过,比如她扔出来的那一枪——那枪法,绝非替身所能完成。只不过她扔完枪后,便由此密道离开了。那么,她又是如何离开皇宫的呢?跟着密道走,应能有所发现。

颐非正要进密道,脚上踩到一张纸,左下角署名“风小雅”。他愣了愣,抬脚拿起来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三句话——

“此生所得者众,吾父为最。”

“此生所失者众,吾妻为最。”

“若此生重来,盼父非父,妻非妻,相忘江湖,安乐长宁。”

颐非挑了挑眉,倒也没扔,随手揣入怀中,然后弯腰进了密道。

密道很长,地上本积着厚厚一层灰。颐殊大概没想到,在宫中一团混乱之际,还有人能找到这条密道,追寻她的踪迹,因此大咧咧地任由脚印留在上面没有遮掩。

一开始只有她一个人的,到了半途的某个拐弯处时,跟另一对脚印汇合了。颐非的眼神顿时一热——七寸七的脚,是云笛的。

两个脚印一前一后飞快前行,最终停在一道分支处。

颐非试了试,没能找到机关,正在焦灼时,想起了腰间的轻薄剑,当即拔了出来。石壁如豆腐般被剑割出一个四方形,再抬脚一踹,立刻碎裂,露出了石壁那头的房间。

颐非爬了出去,外面却不是凝曙宫,而是净房,用来存放马桶的。

颐非捂了捂鼻子,看了一圈,叹服道:“真豁的出去啊,颐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