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旧梦(第5/6页)

罗紫对他怒目而视:“你为何不去做你该做的事,留在此地祸害我的宝贝?”

颐非叹了口气。

“你还有脸叹气?”罗紫围着他转了好几个圈,突然跳起来打他的头,“皇位啊!皇位在等着你啊,还不走?!”

颐殊仍在薛采的控制中,颐非此刻回去,正是趁机收买民心积累功勋的绝佳时机。筹谋了那么久,期盼了那么久,却偏偏卡在此处,连她看了都着急来气。

颐非没躲,生生挺了那一下,然后又叹了口气。

罗紫冷笑道:“亏我以往还觉得你是铭弓的孩子里最成气候的一个,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感情用事的麟素。你比他还废物,你想为了美人不要江山,也得看看那美人心里有没有你。人家是有主的,莫非你还想跟鹤公抢?”

颐非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神色显得有些古怪而复杂。

罗紫便又抬手打他头道:“看什么?怎么我说不得你?名义上我可还是你的母妃呢!”

“你会跟我回宫么?”

颐非轻轻一句话,令罗紫动作顿止,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断了的栏杆,最后也叹了口气。

“白泽公子想让如意门的可怜人儿们全都‘归程’,却不知有些人,是没法回家的。”罗紫说着颇为讽刺地笑了一下,“他站得太高了,把世人都想得太好了。在我看来,他比颐殊可疯狂多了。我能理解颐殊,但我理解不了他。”

颐非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也不是很理解,但我敬佩那样的人。”

“是啊……起码这个狗屎的世界里,真的有一帮人在做一些让它变得好一点的事,甚至不惜付出性命……”罗紫又摸了摸栏杆,“无论如何,这一次,我是真的自由了。可是……”

“可是,当你有自由时,你反而更加眷恋钱财权势的感觉。”

罗紫抬头朝颐非哈哈一笑:“没办法,小时候穷怕了嘛,其实你跟我同一类人,小时候缺什么,长大后就格外想要什么。我缺钱,所以我贪财;你缺爱,所以你在这里徘徊,不肯走。”

颐非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没有接话。

“但是小非……”罗紫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们跟他们不是一类人。白泽公子、品先生,还有你的美人儿,他们是一拨的。他们随时可以为了大义去死,把自己折腾得多惨都无怨无悔。那样的人,就像滔滔江水,直奔海洋而去,不会为沿途的任何风景停留,自然也不会为岸上的谁止步。你如此缺爱,就不应该喜欢上那样的人,因为,注定从他们身上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漏说了一个人。”

“什么?”

“他们那一拨人里,还有一个江晚衣。”

罗紫面色顿变。

颐非笑了起来:“所以你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下轮到罗紫沉默,她的手在栏杆上握紧松开,再握紧松开,栏杆上留了一个微湿的手印。

“你父王……虽是一国之君,却常年处在如意夫人的淫威下,他有很大的野心,却郁郁不得志,只能从别的地方发泄。颐殊所承受过的一切,我都受过。”

颐非心中一悸。

“我这样的人,虽用最华丽的衣服和最昂贵的珠宝装饰自己,显得人模狗样的,其实……内里肮脏不堪。”罗紫朝他挤出一个微笑,轻轻地说道,“我不配啊,小非。我连仰慕一个人,都不配。”

颐非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向她身后,她身后,小楼的门不知何时开了,江晚衣显然听到了她的话,僵立在门口。

罗紫顺着颐非的视线回头,看到他,顿时一惊,连忙岔开话题道:“那个、七儿哦不秋姜,哦不姬忽,管她是谁呢,她醒了吗?”

江晚衣摇了摇头。

颐非的心一下子攥紧了。

“不过,她的命,算是暂时救回来了。”话音未落,颐非已冲了进去。

江晚衣看向罗紫,罗紫慌乱地挽了挽发髻:“突然想起大家都没吃晚饭,我去准备……”说罢忙不迭地走了。

江晚衣注视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

秋姜躺在榻上,呼吸平稳,面容宁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颐非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然后才注意到——风小雅坐在窗边,静静地望着这边。

他不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如何了?”

“若今晚能醒,便无事。若不能醒……”风小雅说不下去了。

这时江晚衣回来了,替他接了下去:“若不能醒,恐怕就一直这么睡着了。她这种情况已非药物可控,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颐非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想醒?”

江晚衣点点头,“你看她现在面容平静,是因为我点了佛手柑,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无意识地挣扎,应该是梦见了很可怕的事。”

颐非注视着秋姜毫无血色的脸庞,心中一片冰寒。

“请你进来,是让你和鹤公一起想想办法,如何唤醒她。我必须要提醒一句:她就算醒来,状况也不会很好。五感皆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内脏也是伤痕累累,武功是肯定没有了,能否跟正常人一般行走也是未知数,总之……就算醒,也会活得很辛苦。”

颐非没有表态。

风小雅也没有。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静谧得有点可怕。

江晚衣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璧国宝华宫的一幕。在那里,也有一个人,这么静静地躺在榻上,等待命运的抉择。

守在她身旁的姜皇后哭得双目红肿,就是不肯让她就此死去,甚至不惜跟他闹翻。可最终,薛采进去,替皇后做了选择,也替那个人做了选择。

两个场景在他眼前重叠,世事如此折腾人心,尽教人,两难抉择,生死销魂。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悄悄地退了出去。

颐非和风小雅彼此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颐非心想看来我不开口此君是不会开口了,算了,还是我先来吧。便深吸口气,道:“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风小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在你进来前,在神医抢救她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坐在这里,想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姬婴当初上云蒙山,见到她时,为何不唤醒她?”

颐非心中一咯噔,薛采的那句话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姐姐既已前尘俱忘,就不要再打搅她。他们两个之间,起码有一人可以摆脱命运,是上天之慈。”

那其实不是上天的慈悲,而是姬婴的慈悲。

姬忽此生,可以说是活得太苦。比他和风小雅还有任何一个人都要辛苦。她既背负了姬家的使命,也承受了姬家的罪孽。她既要获得如意夫人的认可,又要坚持信念不动摇。她骗了所有人,也救了所有人。而她牵挂了十几年的弟弟,至死也没能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