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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第5/6页)

“是啊,能回去看看就好了。不过,到处都很好。我是一个没有家小的人,喜欢到处走走。可不是嘛!坐在家里有多大意思呀?所以不如出来走走。出来走走,”他提高嗓门儿,接着说,“确实要爽快些。多见见阳光,心里也舒畅些,唱起歌儿也甜美些。一看,这儿有一种什么草,那你记住,就采一把吧。那儿有水在流,比如说,那是泉水,是仙水,那你就喝个够——也记住吧。鸟儿自由自在地唱着歌儿……库尔斯克过去就是草原,那是多么好的草原地带,使人惊讶,使人高兴,那有多么辽阔,那真是上帝的恩赐!有人说,那草原一直伸到温暖的大海,那儿有一只声音很好听的鸟儿‘格马云’。不论秋天冬天,树上的叶子都不落,银树枝上生长着金苹果,所有的人都过着富裕、公道的日子……我能上那儿去就好了……我到过的地方实在不少了!我到过罗姆内,到过辛比尔斯克——那是一个很好的城市,也到过莫斯科——那里到处有金子的教堂圆顶,到过‘奶娘奥卡河’,也到过‘亲爱的茨纳河’,也到过‘母亲伏尔加河’,见过许多人,许多好人,到过一些像样的城市……啊,我能到那儿就好了……而且……最好……不光是我一个人……很多别的人也都穿着树皮鞋,一路乞讨着,去寻找真理……是啊!……要不然坐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呀?人间没有公道,就是这样呀……”

这最后几句话卡西扬说得很快,几乎叫人听不清。后来他又说了两句什么话,我简直就听不出了,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奇怪,使我不由得想起“疯子”这个称号。他低下头,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好像回过神来了。

“多么好的太阳呀!”他小声说,“真是上帝的恩赐!这树林里多么暖和呀!”

他耸了耸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就小声哼起歌儿。我无法听清他拖长声音唱的歌儿的全部歌词,只听清了下面这两句:

我的名字是卡西扬,

还有个外号叫跳蚤……

“哎呀!”我心想,“是他自己编的呢……”他忽然哆嗦了一下,注视着树林深处,不唱了。我回头一看,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农家小姑娘,穿一件蓝色小褂,头上裹一块格子头巾,一条晒得黑黑的光胳膊挎一个篮子。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我们,如一般人常说的,“撞见”我们,所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青葱浓密的榛树丛中阴凉的草地上,用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惊惶地望着我们。我刚刚把她看清楚了,她一下子就钻到树后面去了。

“安奴什卡!安奴什卡!到这儿来,别害怕。”老头儿亲热地唤道。

“我怕。”传来小女孩尖细的声音。

“别怕,别怕,到我这儿来。”

安奴什卡一声不响地离开她躲藏的地方,悄悄地绕了一个圈子——她那小小的脚走在茂密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就从老头儿旁边的树丛里走了出来。这小姑娘不是像我先前根据她的个头儿推测的七八岁,而是有十三四岁了。她整个身体又瘦又小,但是又匀称又灵活,那张好看的小脸跟卡西扬的脸惊人地相似,虽然卡西扬的长相并不好看。同样尖尖的脸盘,同样奇怪的眼神,调皮而真挚,深沉而敏锐,举止也相同……卡西扬看了她一眼,她就站到他旁边。

“怎么,采蘑菇吗?”他问。

“是的,采蘑菇。”她羞怯地笑着回答说。

“采到很多吗?”

“很多。”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

“有白的吗?”

“也有白的。”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吧……(她把挎着的篮子放下来,把一片盖着蘑菇的宽大的牛蒡叶子揭开一半。)哎呀!”卡西扬朝篮子弯下身去,说,“多好的蘑菇呀!好一个安奴什卡!”

“怎么,卡西扬,这是你的女儿吗?”我问道。(安奴什卡的脸有点儿红了。)

“不是,哦,是亲戚。”卡西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哦,安奴什卡,你走吧,”他立刻又补充说,“你走吧。不过要当心……”

“干吗让她步行回去呢?”我打断他的话说,“可以让她坐咱们的车嘛……”

安奴什卡的脸像罂粟花一样红了。她用两手抓住篮子上的绳子,惊惶不安地看了看老头儿。

“不,她能走,”他依然用淡漠的懒洋洋的语气说,“她有什么……就这样也能走回去……你走吧。”

安奴什卡很快地走进树林去了。卡西扬朝她背后看了看,然后就低下头,笑了笑。在这长长的微笑中,在他对安奴什卡说的不多的几句话中,在他和她说话时他的语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热烈的慈爱和温柔意味儿。他又朝她走去的方向看了看,又笑了笑,揉搓着自己的脸,点了几下头。

“你怎么这样快就叫她走了呀?”我问他,“我还想买她的蘑菇呢……”

“您要是买的话,等一会儿到家里也可以买。”他回答我说。他这是第一次称呼“您”。

“你这小姑娘挺可爱。”

“不……哪儿话……没什么……”他好像很不情愿地回答说,而且从此他又像先前那样不说话了。

我看出,不管我怎样想方设法使他再开口,都没有用处,于是我就朝迹地走去。这时候炎热已经多少减退了一些,但是,我还是打不到,或者如我们常说的,还是不走运,于是我就带了一只秧鸡和一根新车轴回到村子里去。已经快进院子了,卡西扬突然朝我转过身来。

“老爷,老爷呀,”他开口说,“我真对不起你了,是我叫所有的野物躲开你了。”

“怎么叫野物躲开的?”

“我会这个嘛。你的狗又机灵又好,可也毫无办法。人呀,好像了不起似的,不是吗?这不是,对野物又能怎样呢?”

我要是对卡西扬说,念咒不可能使野物躲开,不会有什么用处。因此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而且这时我们的车子一转弯,一下子就进了大门。

安奴什卡不在屋里。她已经回来过,把一篮子蘑菇放在屋里了。叶罗菲先是对新车轴吹毛求疵地评价了一番之后,就把车轴安好了。过了一个钟头,我们就上路了。临走时我给卡西扬留下几个钱,起初他不肯要,可是后来想了想,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就揣进怀里了。在这一个钟头里,他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仍然倚着门站着,也不回答我的车夫的责怪,而且非常冷淡地和我告别。

我一回来,就发现我的叶罗菲的情绪又很坏……实际上,他在村子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找到,饮马的地方也很糟。我们就上路了。他带着很不满意的神气坐在驭座上,连后脑勺都流露出不满意的神气。他很想和我说说话儿,但要等着我先开口发问,因此他只是小声嘟囔着,对马教训几句,有时狠狠骂两声。“村子!”他嘟囔着说,“还算是村子呢!想要点儿克瓦斯,连克瓦斯都没有……唉,我的天呀!水呀,简直糟透了!(他大声啐了一口。)连黄瓜、连克瓦斯都没有。哼,你呀,”他对右边拉套的马大声吆喝道,“我可是认识你这个大滑头!你大概就喜欢耍滑头……(于是他抽了它一鞭。)这马现在狡猾极了,以前这畜生多么听话呀……哼,哼,你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