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第2/4页)
周弟朴拙,不善治家人生产,居数年,家益贫。周子渐长,不能延师,因自教读。一日,早至斋,见案头有函书,缄封甚固,签题“仲氏启”。审之,为兄迹;开视,则虚无所有,只见爪甲一枚,长二指许。心怪之。以甲置研上,出问家人所自来,井无知者。回视,则研石灿灿,化为黄金。大惊。以试铜铁,皆然。由此大富。以千金赐成氏子,因相传两家有点金术云。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文登县有个姓周的书生,与另一个姓成的书生从小就在一起读书,于是结为不计身份高低贵贱的好朋友。成生家里很贫穷,一年到头依靠周生接济。论年龄,周生的岁数大,成生就称呼周生的妻子为嫂嫂。四时八节,成生就到周家拜见问候,亲密得如同一家人。后来,周生的妻子生孩子,产后得了暴病死去了,周生又续娶了一个妻子王氏,成生因为王氏年少,一直没有拜见过她。有一天,王氏的弟弟来看望姐姐,周生便在内室设了酒宴招待他。这时成生正好来了,家人进来通报,周生让家人邀他进来一同饮酒。成生没有进来,告辞走了。周生把酒席移到客厅里,把成生追了回来。两人刚刚坐定,就有人来报告说乡下田庄的仆人被知县下令重重鞭打了一顿。
事情的原委是,在吏部做官的黄家有一个放牧的仆人,赶着牛践踏了周生家的农田,因此和周生家的仆人争吵辱骂起来。黄家的仆人跑回去告诉主人后,黄家就捉住周生家的仆人送到了官衙,于是周生家的仆人遭到了鞭打的处罚。周生问明了事情的起因后,勃然大怒说:“黄家奴才,怎么敢这样!黄家上一辈子的人还在我祖父手下当差,突然间得了志,就目中无人了吗!”他满腔怒气,愤怒地跳起来要去找黄家论理。成生连忙按住他劝阻说:“现在这个强横世界,本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又何况现在做官为宦的多半都是些不拿刀枪的强盗呢?”周生不听,成生又再三劝阻,以致流下眼泪哀求,周生才止步不去了。但他心中的怒气到底没有消去,夜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亮后,他对家人说:“黄家欺负我,是我的仇人,这暂且不说。那知县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又不是有权势人家任命的官员,即使互相有争执,也应该两面兼听,何至于像狗那样,主人一嗾使就去咬人呢?我现在也上个呈状要求惩治黄家的仆人,看他怎么处理。”家人在一旁也都怂恿他去,于是周生打定了主意。他写了一份状子去见知县,知县见了状纸,一把撕破扔在了地上。周生十分气愤,言语侵犯了知县。知县恼羞成怒,就下令把他逮捕起来投进了监狱。
这天辰时过后,成生前往周生家拜访,才知道周生进城告状辩理去了。他急忙追到城里去劝阻,但周生已经被投入大牢。成生急得捶胸顿足,然而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这时,县里捕获了三名海盗,知县与黄家于是用钱买通他们,让他们诬陷周生是同党。知县又根据他们的供词报请上级官府革去周生的生员功名,对他进行残酷拷打。成生入狱探望,两人凄酸相对,商量把冤情直接向朝廷申诉。周生说:“我关在大牢里,好像鸟困在笼中,虽然有一个年少的弟弟,也只能够给我送送囚饭而已。”成生毅然自荐,说:“这是我的责任呀。有了危难而不相救,还要朋友有什么用!”说完就起程了。等到周生的弟弟来给他送盘缠时,他已经走了很久了。成生到了京城,一直找不到门路去上诉。一天,听说皇帝将要出门行猎,他便预先躲藏在树林当中。不久,皇帝的车驾经过这里,成生连忙出来伏地叩头,痛哭喊冤,于是皇帝准接了他的状纸,派邮驿把状纸送下,命令交付山东巡抚审理后再回奏。这时距离周生被关押起来已经过了十个多月,周生在县里已经被屈打成招,判处了死罪。巡抚接到皇帝的御批后,大吃一惊,重新提调案犯亲自审定。黄家听到消息后,也十分恐慌,谋划杀了周生灭口。于是黄家贿赂了监狱里的看守,不给周生吃喝,周生的弟弟前来送饭探监,也被拒绝在门外。成生又为此事往巡抚衙门喊冤,才争取到长官开始提审周生的案子,但周生已经饿得不能动弹了。巡抚大人大怒,下令用乱棍打死监狱的那个看守。黄家极为恐惧,急忙拿出几千两银子,托人向上说情解脱,终于使自己蒙混脱了罪,免于被题奏参劾。而知县则应为贪赃枉法罪被判处流放。周生被放回家后,对成生更加推心置腹。
成生自从经过这场官司后,已经看破世情,心如死灰,便去邀周生一同到深山隐居。周生因为溺爱年轻的妻子,就笑话成生迂腐。成生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去意已决。这次分别后,成生有好几天没有再来周家。周生派人到他家去探望打听,成家人正在猜疑成生住在周生家里。两处都不见了成生,大家这才惊疑起来。周生心里明白这事的情由,就派人去寻访他的踪迹,但佛寺道观、深山峡谷,几乎都找遍了,却仍然杳无音讯。周生只好时常送银钱衣服去抚恤成生的儿子。
又过了八九年,成生忽然自己回来了,只见他头戴道冠,身穿道袍,一副地道的道士模样。周生十分高兴,拉着他的胳臂问:“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到处都找了个遍?”成生笑着回答说:“我孤云野鹤,四处飘游,没有一定的栖身住处。所幸的是分别后身体还算健壮。”周生立即命令家人摆上酒席,两人说了一会儿久别之后的闲话。周生想让成生换下道士服装,成生只是笑了笑不说话。周生说:“你太傻了!怎么能这样像扔破鞋子似的抛弃妻子儿女呢?”成生又笑了笑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呀。人世间要抛弃我,我哪里能抛弃什么人呢!”周生再问他住的地方,成生回答说在崂山的上清宫。这一夜,两人就脚对脚地睡在一起,周生梦见成生赤裸着身子伏压在自己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惊讶地问成生为什么要这样,成生一句也没有回答。周生一惊,忽然睁眼醒了过来,呼叫成生却没有应声,坐起身一摸,床上空空的,成生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周生再定神坐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睡在成生床上。他不由得惊奇地自语:“昨天晚上没有喝醉,怎么神魂颠倒到这种地步?”于是他呼叫起了家人。家人拿着灯火一看,坐在这里的明明白白是成生。周生原来的胡须很浓密,现在自己用手一捋,只觉得稀稀拉拉地没有几根。他又取来镜子自己对着照,立即惊叫起来:“成生在这里,那么我到哪里去了呢?”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恍然大悟,知道这是成生在用幻术劝自己去隐居。周生想回到自己的内室去,弟弟因为他的相貌与原来的周生大不相同,拦住他不让进。周生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来说明一切,就命令仆人备马一同去寻找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