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第10/16页)

“秩序,诸位!秩序!秩序!请让我念完吧。”会场恢复平静以后,宣读又继续了——念出的是:

“‘快去改过自新吧——否则,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因你的罪过而死,并且因此入地狱或是赫德莱堡——希望你努力争取,还是入地狱为妙。’”

随后是一阵可怕的沉寂。起初有一层愤怒的暗影阴沉沉地笼罩到在场的公民们脸上。停了一会之后,这层暗影渐渐消失,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很想取而代之,这种表情力图流露出来,大家拼命地抑制,才把它压住了。记者们,布利克斯敦的人们,以及其他外地来宾都把头低下去,双手把脸遮住,费尽力气,凭着非凡的礼貌,才极力忍住。就在这个不凑巧的时候,鸦雀无声的会场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孤单的吼声——杰克·哈里代的:

“这话才真是地道的金玉良言哪!”

于是全场哗然大笑了,连客人都没有例外,甚至柏杰士先生的庄严也马上泄气了。随后与会者自觉已经正式解除了一切约束,大家就尽量享受他们的权利。全场的哄笑是尽情而持久的,真是笑得好像狂风暴雨似的痛快淋漓,可是后来终于停息了——

停息的时间稍久,柏杰士先生才得以乘机准备继续发言,台下的人才趁此把眼睛稍擦了一下。可是后来笑声又爆发了,过一会儿又是一阵儿,最后柏杰士才得以说出这几句严肃的话:

“想要掩饰事实也是枉然——我们确实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重大问题。这个问题涉及本镇的荣誉,打击全镇的好名声。威尔逊先生和毕尔逊先生所提出的对证词略有出入,这个问题本身就很严重,因为这表示这两位先生之中总有一位做了盗窃的行为——”

这两个人都瘫软地坐着,无精打采,懊丧之极;可是一听到这些话,他们俩都像是触了电似的动作起来,马上就要站起——

“坐下!”主席严厉地说。他们都听从了。“这件事情,我刚才说过,本就是很严重的。这事情——还只牵涉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个。可是现在问题就更加严重了,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名誉都遭遇了可怕的危险。我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说,遭遇了无法摆脱的危险?两个人都漏掉了那重要的四十个字。”他停了一会。过了几分钟,他故意让那普遍的沉寂逐渐沉淀,增加它那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效果,然后继续说道:“这件事情的发生,似乎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我请问这两位先生——是不是串通行骗?——互相勾结?”

一阵低沉的议论掠过全场,大意是说:“他把他们两个都抓住了。”

毕尔逊不善于应付紧急场面,他半死不活地坐着,一筹莫展。但是威尔逊是个律师,他脸色苍白而懊恼,挣扎着站起来,说道:

我请求大家耐心听一听,让我说明一下这件非常痛心的事情。我把我所要说的话说出来,真是抱歉得很,因为这不免要使毕尔逊先生遭到无法挽救的损害。直到现在为止,我对毕尔逊先生是向来很尊重、很敬爱的,我过去完全相信他绝对不会受任何诱惑的影响——就像你们大家一样相信。可是为了保持我自己的名誉,我不得不说话——

坦白地说。我很惭愧地承认——现在我要请求你们原谅——

我曾经向那位倾家荡产的外方人说过那对证词里所包括的全部的话,连末尾那骂人的四十个字也说过。(全场轰动。)新近报纸上登出启事之后,我就想起了那些话,并且决定请领这一口袋钱,因为我有一切权利得到它。现在我请大家考虑这么一点,仔细想一想:那天晚上,那位外方人对我的感激是无穷的。他自己说他想不出适当的话,足以表达他的谢意,并且说如果有一天他有办法,他一定要千倍地报答我。那么,现在我请问你们一声:我哪会料得到——哪能相信——

哪能想象得到一点点影子——

他既然是那么感动,怎么竟会干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来,在他的对证词后面添上那完全不必要的四十个字呢?——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么个圈套?——

使我在大庭广众之中,当着自己人的面,变成毁谤本镇的一个坏蛋?这实在是荒谬绝伦,不可思议。他的对证词应该只包括我对他提出的忠告起头那句恳切的话。我对这一点觉得毫无疑问。假如是你们,恐怕也会这么想。你绝不会预料得到,帮了人家的忙,又没有得罪过他,可他反而这么卑鄙地陷害你。所以我以充分的信心、充分的把握,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起头的那句话——

末尾是‘快去改过自新吧’——

然后就签上了名。我正要把它装进一个信封的时候,有人叫我到办公室的里间去,我就不假思索地把那张纸条摊开留在桌子上。他停了一会,慢慢地向毕尔逊转过头去,又等了一会,然后继续说道:“请大家注意这一点:我过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毕尔逊先生恰好从我的前门走出去。”(全场轰动。)

毕尔逊马上站起来,大声嚷道:

“这是谎话!这是无耻的谎话!”

主席:“请坐下,先生!现在是威尔逊先生发言。”

毕尔逊的朋友们拉着他坐下,劝他镇静下来,于是威尔逊又往下说:

“这就是简单的事实。我桌子上那张纸条已经不在原先放的地方了。我发现了这一点,可是我当时并不在意,还以为是风把它吹动了一下。毕尔逊先生竟至偷看人家的秘密文件,这是我意想不到的,他是个体面人,应该是不屑于干这种事的。假如让我拆穿的话,我认为他把‘绝’字写成了‘绝对’,原因是很明显的,这想必是由于记性不好。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在这里毫无遗漏地把对证词用光明正大的方法说得清清楚楚。我的话完了。”

天下再没有什么事情像一篇动听的演说那么具有煽动力,它可以把那些不熟悉演说的骗术和魔力的听众的神经器官弄得昏昏癫癫,推翻他们的信念,败坏他们的感情。威尔逊胜利地坐下了,他被淹没在全场一阵阵潮水般的赞许和喝彩声中。朋友们蜂拥到他身边来,和他握手道贺,毕尔逊却被大家喝住,一句话也不许他说。主席拿起小木槌一次又一次地敲着,不住地嚷道:

“可是我们还要继续进行,先生们,我们还要继续进行呀!”

后来场内终于安静了许多,于是那位帽商说:

“可是还有什么可继续进行的呢,先生?剩下的不就是给钱了吗?”

众人的声音:“这话有道理!这话有道理!到前面来吧,威尔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