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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迷惘的牧师(第2/3页)

此外,还发生了另一件性质相同的事。当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沿街朝前赶路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教会中年纪最大的女教徒。她是个非常虔诚的、可以称为模范的老妇人。贫穷、孀居、孤独,她心里充满着对她过世的丈夫和孩子们以及很久以前去世的朋友们的回忆,犹如堆积着一层层墓石的墓地一样。这一切本来该是多么令人觉得可悲的事。可是,三十多年来,由于她不断地用宗教的安慰和《圣经》的真理来滋润自己,这些回忆几乎已成了她的年迈的、虔诚的灵魂的神圣乐事。自从丁梅斯代尔先生收她为教徒以来,这位善良的老妇人在人间最主要的安慰——除非它同样也是天国的安慰,否则就根本什么安慰也不是——就是有意无意地去见她的牧师,以她那麻木的,但极其专心的耳朵来聆听出自他那可爱的嘴的一句温暖的、甜蜜的、充满天堂气息的绝对真理,从而重新振作精神。可是,在这一时刻,直至该将自己的嘴凑到她的耳朵讲话的时刻,由于他的灵魂的大敌占了上风,丁梅斯代尔先生除了此刻想起的反对人类不朽灵魂的简洁、精辟和无可辩驳的论点外,再也记不起任何《圣经》的经文或别的什么话了。以这样的论点向她的脑子灌输,很可能会导致这位年迈的女教徒如同被注入剧毒药一样立即倒毙。牧师实际上低声地说了些什么,他后来再也回忆不起来了。也许,只是幸运地出现了语言障碍,使他无法传递能让这位善良的寡妇理解的任何清晰的思想,或者上帝按照自己的方法来解释他的意思。无疑,当牧师回头看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种神圣的感激和欣喜若狂的表情,看起来像天国的光辉闪耀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苍白的脸上似的。

另外,还有第三个例子。离开了教会的老教徒之后,他又碰到了教会中最年轻的女教徒。她是个新近被争取过来的少女——是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在那次夜游之后的一个安息日布道时争取过来的。她愿以世间稍纵即逝的乐趣换取神圣的希望。这就是,当人生在她周围变得暗淡时,希望将更明亮,并以最后的荣光把一片漆黑染成金色。她像盛开在天国里的一朵百合花那么漂亮、纯洁。牧师非常清楚,他本人已被供奉在她那纯洁的心灵里。她在心中垂挂起雪白的帘子,围绕着他的肖像,将爱的温暖给予宗教,将宗教的纯洁给予爱情。那天下午,鬼使神差,一定是撒旦把这个可怜的姑娘从她的母亲的身边诱走,将她推向这个受到严重诱惑的人,或者——要不要我们换一种说法?——这个堕落的、绝望的人经过的小路。当她走近的时候,撒旦悄悄地叫他紧紧地缩成一团,在她娇嫩的胸中播入一颗邪恶的种子。它肯定很快就会秘密地开花,不久便结成邪恶的果实。牧师意识到自己有控制如此信任他的这个纯洁的灵魂的能力。他觉得只要使出一个邪恶的眼色,就能摧残她的全部单纯,或仅用一句话,便会使她的单纯走向反面。于是,他在经过一番未曾经历过的斗争之后,用那件黑色宽袖长法衣遮住脸,假装没有认出她的样子,匆匆地走了过去,任凭这位年轻的女教徒去领会他的无礼。她苦苦地检查自己的良心——她的良心犹如她的口袋或针线盒一样,充满着无害的小物品——而且,可怜的人儿,她为无数想象中的过失而责备自己。第二天早晨,她在干家务时,眼睑都哭肿了。牧师还顾不得庆祝对这最后的诱惑赢得的胜利,就意识到另一个更荒谬可笑的、可怕的冲动。这就是——我们说起来都感到脸红——就是想猛然停在路上,去教正在那儿玩耍,刚开始牙牙学语的一群清教徒儿童一些非常刻毒的话。他克制住这一怪念头,因为他认为这与他的牧师身份不相称。这时,他遇到了一个醉醺醺的水手。他来自加勒比海,是那条船上的船员。这时,由于他已经这么勇敢地克制住其他一切邪恶念头,可怜的丁梅斯代尔先生渴望至少过去与这个蓬头垢面、满口脏话的人握握手,以一些亵渎神灵的、下流的笑话——放荡的水手们满腹都是此类笑话——以及一连串有趣、有力、大快人心、藐视天国的咒骂来消遣消遣!最后,他能安然地渡过后面这场危机,与其说是因为他有较好的道德准则,倒不如说部分是因为他天性中的风雅,但更多的则是因为他已习惯的牧师礼节。

“是什么东西在这样困扰和诱惑着我?”牧师终于对自己嚷道。他停在街上,以手击前额。“我疯了吗?或者,我已经完全将自己托付给魔鬼了吗?我在森林里跟他订立了契约,并用我的鲜血签字了吗?现在他要通过让我实施他的最卑劣的想象力能想得出的一切邪恶使我履行契约吗?”

正当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这样沉思着,并以手击自己的前额时,据说有名气的女巫希宾斯老夫人正巧路过。她浓妆艳抹地登场,披着一条长长的头巾,身穿华丽的天鹅绒礼服,以及用著名的黄色淀粉浆浆过的皱领。制作这种黄色淀粉浆的秘方是她的密友安·特纳教她的——在这位最善良的夫人因托马斯·奥弗伯里爵士谋杀案而被绞死之前。不管这个女巫有没有看出牧师的心思,她突然停下脚步,用敏锐的目光盯着他的脸,狡黠地微笑着,并开始与他攀谈起来——虽然她不习惯与任何牧师谈话。

“这样看来,尊敬的先生,你是到过森林里了,”女巫说道,披着那条长长的头巾向他点头,“下一回请你事先通知我一声,我将乐意陪你去。不是我吹牛,只要我说一句好话,任何陌生的先生,都将从你知道的那个有权势的人那儿得到很好的接待。”

“我承认,夫人,”牧师恭敬地回答道,这位夫人的地位和他自己良好的教养使他必须这样做,“凭良心和人格担保,我坦诚地说,你的话里的意思我一点也听不懂!我不是到森林里去寻找有权势的人物。在将来的任何时候,我也不会带着得到这样一位要人的欢心的计划到那儿去游览。我去那儿的唯一理由就是要向我那位虔诚的朋友——埃利奥特使徒问候,并跟他一起,为他从异教那里争取过来了许多宝贵的灵魂感到欢欣鼓舞!”

“哈!哈!哈!”老巫婆咯咯直笑,仍然披着那条长长的头巾向牧师点头,“好啦!好啦!我们白天不得不这么讲话!你像个老手,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半夜在森林里,我们就可以谈谈别的了!”

她以老年人的威严继续朝前走,不过,老是回过头来向他微笑,像愿意承认他们两人之间有秘密的亲密关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