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迷惘的牧师(第3/3页)
“难道当时我已把自己出卖给那个魔鬼了?”牧师想道,“如果人们说的没错的话,这个戴用黄色淀粉浆浆硬的皱领、穿天鹅绒的老巫婆,就是选择了魔鬼做自己的君主和主子!”
可怜的牧师!他已经做了一笔与这很像的交易!因为受到幸福之梦的诱惑,他有意选择了屈从于他明知应遭天罚的大罪,这是他以前从未做过的。而这一罪恶的传染性毒物,已非常迅速地扩散到他的整个道德体系。它使一切神圣的冲动麻木,却栩栩如生地唤起全部的邪恶冲动。轻蔑、刻薄、非诱发性的恶意、无缘无故的作恶欲望、对任何善良和神圣之举的嘲笑等,全都被唤醒来诱惑他,尽管它们同时也令他心惊肉跳。他与年迈的希宾斯夫人相遇,倘若这是一件真实的事,只能表明他与坏人及无数堕落的灵魂产生了交情。
此刻,他已经抵达他在墓地边缘的住处。他急急忙忙地上楼,躲进他的书房里。牧师为回到这个庇护所感到高兴,因为这样就不会有那些奇怪、邪恶的反常行为使他向世人暴露其本来面目。从街上走过时,他不停地被驱使着去做这些反常行为。他进入自己习惯的房间,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书本、窗户、壁炉和用挂毯装饰的舒适的四壁上,心里还带有从森林山谷到城里,直至这儿,一路上都在困惑着他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曾经在这儿学习和写字;曾经在这儿经历斋戒和夜游,结果被弄得半死不活的;在这里,他奋力祷告;在这里,他承受着无穷无尽的痛苦!还有那部丰富多彩的古希伯来语的《圣经》。摩西[77]和各种预言者正在对他讲话,而上帝的声音透过其中!桌子上是一篇未完成的布道文,旁边有一支沾了墨水的鹅毛笔。布道文中有一句不完整的话,那是两天前他的思想停止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倾泻的地方。他知道,这是他本人,就是这个瘦骨嶙峋、脸色惨白的牧师在做了那些事和遭受了许多痛苦之后,写出来的总督就职布道文!然而,他似乎正站到一边,怀着轻蔑、怜悯,却又有一些羡慕的好奇心端详着以前的自己。这个以前的自己已不复存在了!从森林里回来的他已经换了一个人,一个更明智的人,隐藏着许多神秘的知识,这是先前单纯的他无法取得的。这可是一种痛苦的知识!
就在他沉思的当儿,书房的门上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牧师说道:“进来!”——他并非完全没有想到可能会看见恶魔。他真的看到了!进来的是年迈的罗杰·奇林沃思。牧师站着,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搁在希伯来语的《圣经》上,另一只手按住胸部。
“欢迎你回来,可敬的先生!”医生说道。“你觉得那位虔诚的埃利奥特使徒怎么样?不过,亲爱的先生,我看你脸色苍白,似乎野外的这趟旅行对你来说太辛苦了。要不要我帮你增强勇气与力量,以准备总督就职布道?”
“不,我认为没必要,”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回答道,“我这么长时间被关在书房里,这次旅行,与虔诚的使徒会面,呼吸自由的空气,都对我的身体大有好处。我想,我不再需要你的药了,我的仁慈的医生,尽管这些药很好,而且是经过友好之手配制的。”
罗杰·奇林沃思始终以医生对病人那种特有的严肃和集中的目光注视着牧师。然而,尽管有这虚饰的表面,牧师几乎确信这个老头已经知道,或者至少已经深深地怀疑他与赫丝特·普林会面的事。医生那时已知道,在牧师看来,他再也不是一位可信赖的朋友,而是与他最不共戴天的敌人。在了解了这些之后,似乎理应有些表示。然而,奇怪的是,往往要等很长时间过去了,语言才能说明情况。两个决定避开某一话题的人,虽然已接近它的边缘,却又安全地退却,丝毫不去点破它。因此,牧师一点也不担心罗杰·奇林沃思会以明确的语言,谈及他们彼此所处的真实的状况。但是,医生已经可怕地蹑手蹑脚地摸近这个秘密了。
“你今晚再利用一下我那不怎么高明的医术,”他说道,“是不是更可取呢?毫无疑问,亲爱的先生,我们必须下苦功,使你身强体壮,并能精力充沛地进行总督就职布道。人们对你的期望很高,生怕明年发现他们的牧师不在人世了。”
“是啊,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牧师虔诚地、无可奈何地回答道,“但愿上帝答应那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因为,其实我几乎不想再跟我的教徒们度过稍纵即逝的一年的时光!可是,仁慈的先生,以我眼下的身体状况,我不需要服你的药。”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医生回答道,“说不定我这么长时间徒劳配制的药物现在开始产生一定的疗效了。如果我这次能治愈你的病,我将是个幸运的人,应该深受新英格兰的感激!”
“我衷心地感谢你,我最细心周到的朋友,”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严肃地笑着说,“我感谢你,但只能以我的祈祷来回报你做的好事。”
“好人的祈祷是宝贵的回报!”年迈的罗杰·奇林沃思离开的时候回答道,“是的,这些祈祷是天国通用的金币,上面还铸造着上帝的圣像呢!”
牧师一人独处时,唤来了一个仆人,叫他把食物端来。食物摆在他面前时,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接着,他将先前写好的那几页总督就职布道文付之一炬,立即开始重写。这一次,他以如此热情奔放、滔滔不绝的思绪一气呵成,以至于他自认为是受神的感召,只是心里感到纳闷:上帝竟然会认为通过他这样拙劣的风琴管,来传播《圣经》壮丽、庄严的乐曲是恰当的。然而,他认真、专注地以飞快的速度继续进行这项任务,让这个谜自行解开,或者任它永远成为一个谜。这样,夜晚犹如一匹飞马,悄然消逝,而他骑着它飞奔而去。天亮了,曙光透进窗帘。终于,晨曦往书房里射进了一道金光,正落在牧师晕眩的眼睛上。他就坐在那儿,手里握着一支笔,身后是已写好的一大篇布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