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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螺之声(第2/7页)

“对不起,我来迟了。那些野果——”

他擦擦眼镜,又把扁鼻子上的眼镜推了推。眼镜框在鼻梁上印了道深深的、粉红的“V”形。他打量着拉尔夫精神焕发的身体,然后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衣服,一只手放到直落胸前的拉链头上。

“我姨妈——”

随后他果断地拉开拉链,把整件防风外衣往头上一套。

“瞧!”

拉尔夫从侧面看看他,一言不发。

“我想咱们要知道他们的全部名字,”胖男孩说,“还要造一份名单。咱们该开个会。”

拉尔夫不接话头,所以胖男孩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不在乎他们叫我啥名字,”他以信任的口气对拉尔夫说,“只要他们别用在学校时常叫我的那个绰号。”

拉尔夫有点感兴趣了。

“那个什么绰号?”

胖男孩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瞥了一下,然后凑向拉尔夫。

他悄悄地说:

“他们常叫我‘猪崽子’[4]。”

拉尔夫尖声大笑,跳了起来。

“猪崽子!猪崽子哟!”

“拉尔夫——请别叫!”

猪崽子担心地绞紧了双手。

“我说过不要——”

“猪崽子哟!猪崽子哟!”

拉尔夫在海滩的赤热空气中手舞足蹈地跳开了,接着又装作战斗机的样子折回来,翅膀后剪,机枪往猪崽子身上扫。

“吓—啊—哦!”

他一头俯冲进猪崽子脚下的沙堆,躺在那里直笑。

“猪崽子!”

猪崽子勉强地咧开了嘴,尽管这样对他打招呼是过分了,他也被逗乐了。

“只要你不告诉别人——”

拉尔夫在沙滩中格格地笑着。痛苦和专注的神色又回到了猪崽子的脸上。

“等一等。”

猪崽子赶紧奔回森林。拉尔夫站起来,朝右面小步跑去。

在这儿,海滩被成直角基调的地形猛地截断了;一大块粉红色的花岗岩平台不调和地直穿过森林、斜坡、沙滩和环礁湖,形成一个高达四英尺的突出部分。平台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上面长着粗壮的杂草和成荫的小棕榈树。因为没有充足的泥土让小树长个够,所以它们到二十英尺光景就倒下干死。树干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坐起来倒挺方便。依然挺立着的棕榈树形成了一个罩盖着地面的绿顶,里面闪耀着从环礁湖反射上来的颤动的散光。拉尔夫硬爬上平台,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儿凉快的绿荫,他闭上一只眼,心想落在身上的树叶的影子一定是绿色的,又择路走向平台朝海的一边,站在那里俯视着海水。水清见底,又因盛长热带的海藻和珊瑚而璀璨夺目。一群小小的、闪闪发光的鱼儿东游西窜、忽隐忽现。拉尔夫兴高采烈,他用带低音的嗓门,自言自语地说道:

“太棒了!”

在平台外面还有更迷人的东西呢。某种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也许是一场台风,或是伴随他自己一起到来的那场风暴——在环礁湖的里侧堆起了一道沙堤,因而在海滩里造成个长而深的水潭,较远一头是粉红色的花岗岩高高的突出部分。拉尔夫以前曾上过当:海滩水潭看上去深,其实不然。现在他走近这个水潭,本也没抱希望。这个岛却是一个真正的岛,而这个水潭是由海发大潮所造成的,它的一头深得呈墨绿色,使人难以置信。拉尔夫仔细地巡看了这整整三十码水面,接着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水比他的血还暖,拉尔夫就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浴缸里游泳。

猪崽子又出现了,坐在岩石突出的边上,带忌妒心的眼光注视着拉尔夫的雪白身躯在绿水里上下。

“你游得不好。”

“猪崽子。”

猪崽子脱掉鞋袜,小心地把它们排放在岩石边上,又用一只脚趾试试水温。

“太热!”

“你还等什么呀?”

“我啥也不等。可我的姨妈——”

“去你的姨妈!”

拉尔夫从水面往下一扎,然后在水中睁着眼游;水潭的沙质岩边隐隐约约地像个小山坡。他翻了个身,捏住鼻子,正看到一道金光摇晃碎落在眼前。猪崽子看来正在下决心,他动手脱掉短裤,不一会儿光了身,露出又白又胖的身躯。他踮着脚尖走下了水潭的沙滩边,坐在那儿,水没到颈部,他自豪地对着拉尔夫微笑。

“你不打算游吗?”

猪崽子晃晃脑袋。

“我不会。不准我游。我有气喘病——”

“去你的鸡喘不鸡喘!”

猪崽子以一种谦卑的耐心忍着。

“你游得不行啊。”

拉尔夫用脚啪嗒啪嗒地打着水游回到斜面下,把嘴浸下去,又往空中喷出一股水,随后抬起下巴说:

“我五岁就会游泳。我爸爸教的。他是个海军军官。他一休假就会来救咱们的。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猪崽子的脸忽地红了。

“我爹死了,”他急匆匆地说,“而我妈——”

他取下眼镜,想寻找些什么来擦擦,但又找不到。

“我一直跟姨妈住一块儿。她开了个糖果铺。我常吃好多好多糖,喜欢多少就吃多少。你爸爸什么时候来救咱们?”

“他会尽量快的。”

猪崽子湿淋淋地从水中上来,光身子站着,用一只袜子擦擦眼镜。透过早晨的热气他们所听到的唯一声响,就是波浪撞击着礁石那永无休止的、恼人的轰鸣。

“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在这儿?”

拉尔夫在水里懒洋洋地游着。睡意笼罩着他,就像缠绵脑际的蜃楼幻影正在同五光十色的环礁湖景致一比高低。

“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在这儿呢?”

因为,拉尔夫想,因为,因为……从礁石处传来的浪涛声变得很远很远。

“他们会在飞机场告诉他的。”

猪崽子摇摇头,戴上闪光的眼镜,俯视着拉尔夫。

“他们不会。你没听驾驶员说吗?原子弹的事?他们全死了。”

拉尔夫从水里爬了出来,面对猪崽子站着,思量着这个不寻常的问题。

猪崽子坚持问道:

“这是个岛,是吗?”

“我爬上过山岩,”拉尔夫慢吞吞地回答,“我想这是个岛。”

“他们死光了,”猪崽子说,“而这又是个岛。绝没人会知道咱们在这儿。你爸爸不会知道,肯定谁也不会知道——”

他的嘴唇微微地颤动着,眼镜也因雾气而模糊不清。

“咱们将呆在这儿等死的。”

随着这个“死”字,暑热仿佛越来越厉害,热得逼人。环礁湖也以令人目眩的灿烂袭击着他们。

“我去拿衣服,”拉尔夫咕哝地说。“在那儿。”他忍着骄阳的毒焰,小步跑过沙滩,横穿过高出沙滩的平台,找到了他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觉得再穿上灰衬衫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随后他又爬上平台的边缘,在绿荫里找了根适当的树干就坐下了。猪崽子吃力地爬了上来,手臂下夹着他的大部分衣服,又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靠近朝向环礁湖的小峭壁;湖水交错的反射光在他身上不停地晃动。